我在重庆认识的女孩屈指可数，排除甄小红和李思萱，脑里突地闪一人：卓小菲。我转身朝里喊：“卓小菲！”发廊里边顿时鸦雀无声，我上前掀开门帘，就见卓小菲慌慌张张往楼梯口跑，我又喊：“卓小菲！”卓小菲回过头来，扬眼看了看我，羞怯地低下头来。我立马抽身回到街沿，卓小菲随后跟出，她问我：“你怎么在这里？”我酸涩不已，怏怏说道：“开车送货经过这里，风大雨太大，来这躲躲。”话毕立作解释：“我不是来找发廊，恰巧口也渴了，下车买水喝。”说着走到小卖部门口：“老板，来一瓶农民山泉！”

　　我将卓小菲带到面包车上，她始终低头，不敢正眼视人。坐定后我问她：“你一直在这里上班？”她说：“不是，我刚来，之前跟何小五一起。”我说：“何小五出事了。”她捂着粉脸哭了起来，我说：“你哭啥？有啥好哭的。”卓小菲哭得愈加凶猛，我火了：“何小五出事了你还哭！”她怔怔地看着我，顿了良久才说：“他出事了我也帮不了他；他出事了我也跟着遭殃！”陡然想起以前的噩梦，何小五被人抛尸长江，卓小菲见状转身就走，眼下的卓小菲却哭个不迭，弄得我云里雾里。我大声问她：“到底是咋回事？你和何小五做啥来着？”卓小菲止住了哭声，抽泣道：“我来发廊上班也是为了生计。”我默不作声，她又说：“肖剑峰你别误会，我不接客的，我只帮客人洗头……”我打断她的话：“你还关心何小五？”“是的，我在等他，我说过要等他！但是事发后一直联系不上！”

　　活了近二十年，除了看过电视里的女人悲伤恸哭，现实里的卓小菲让我长了见识。她不是我女友，甚至对我无足轻重，但因为那个噩梦，乃至何小五出事后的孤身求助，我便臆测起她的人品。我以为她是风尘女，跟何小五恋爱，只是闹着玩玩。眼下是我错怪她了。卓小菲说他们在娱乐城上班，她帮老板收银，何小五帮老板看场。后来卓小菲问我：“你没看那天的报纸？”“哪一天？”“上个月15号。”上个月15号我还在火锅店，坐井观天的我虽有阅报习惯，惟独那天的报纸，我没时间买下阅读。沉默良久，卓小菲悲戚的说：“那天一伙顾客酒后挑衅，何小五挺身调解，惹来一场斗殴……”“结果咋样？”“结果？顾客是菜园坝的票贩子头目，当即打电话叫来二十几个人……双方由肢体接触转为械斗，何小五手下只有十来人，都被蛮徒打伤，老板的店也被砸得稀巴烂！”

　　我唏嘘不已，卓小菲惨笑不迭，她惊愕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报纸和电视都报道了。”我有口难辩，疲于生计的小市民，鲜有时间阅报，看电视更是奢侈，而且集体宿舍也无电视可看。我曾流连一家小商店，我去店里给李思萱打电话，老板悠闲的坐在小凳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史泰龙主演的《第二滴血》。电话里的李思萱也在看电视，她说她在看重庆电视台的《相约星期五》。那时我对电视神往，我不是神往节目，我神往她们的生活。那时我暗暗发誓，我在重庆有了固定居所，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台电视机，下班后随意地点看，看腻了换台，换完台没节目可看就上床睡觉。

　　我沉浸忧伤的记忆里，卓小菲凄楚地打断我的思维：“剑锋我得走了，老板半天不见我人，要克扣我的工资。”我幡然醒悟，凸凸问她：“你可不可以不去那里上班，就算是为了何小五，可不可以不在那里上班？”卓小菲又是凄惨一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你请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留下我的电话说：“有事打我手机，对了，你缺钱用了也给我讲，何小五帮过我，如今你有困难，我有义务帮你。”卓小菲又笑了，这下她笑得略为释然。雨已停歇，天空洁净如洗，卓小菲拉开车门，矫捷地跳下面包车。我很想拽住她，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是她离去的步伐十分坚决，她走了几步回眸一笑，大声地说：“如果你有何小五的消息，别忘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日期：2009-04-19　22:10:52
　　十四、
　　宿舍没电视，老张买了一台收音机，我躺着看书时，老张就拨弄收音机。这并不影响我的阅读，环境太清过静，反倒令人孤独。老张四十不惑，本该有伴却形单影只，买收音机寥渡闲时，我既予理解又予同情。但老张听了几天就对我说：“剑锋你也听听。”我扬起书本说：“看看这个更好。”老张不置可否：“年轻人要多方面了解讯息，成为书呆子可不好。”颇觉老张在理，我从床上腾跃而起，老张又说：“书呆子成不了商人。”我以为老张寂寞瞎掰，笑着反击：“历史上不乏牛烘烘的儒商哩？”老张浊眼一亮：“儒商？你举例说明。”我说：“知道范蠡吗？”“不知道。”“石崇呢？石崇你总该知道。”“石崇？有点印象，但他不值得学习。”“为啥不值得学习？”老张霍然来劲：“石崇不书儒商，他与王恺斗富的故事你应该听过。”我说：“正在了解。”老张就说：“要做就做德商。”“德商？”“对，道商！德商的名字就是钱，当你把自己的名字变成钱，你就是顶尖的商人。”我疑惑不解：“怎样才能成为德商？”老张笑道：“诚实守信矢志不渝，当你把自己打造成品牌，得到各界人士认可，创业就不再是难事！”

　　我若有所悟，我和老张的话题总是突如其来，又突如而去。夜色不迭缠绕，我们的白天交给了生计，只剩夜间学习探讨；我们的白天没有孤独，老张有成千上万箱货品作陪，更有不少销售部的配送电话。我有面包车作伴，终日和方向盘为伍，奔波在纵横交错的路桥。但是下了班生活就黑了，那日光灯给予的，只是虚无的光明。这样的环境日显凄苦，当我接触太多的人事，踏进宿舍就觉虚空。我不得不和老张惺惺相惜，在狭小的空间里成为知己，他是伯乐，我就是钟子期。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那通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 歹命
　　拢嘛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收音机交通台放起《爱拼才会赢》，老张故意调高音量，彼此听得入迷，尤其老张，他听着听着就唱了起来。他像一名过气的歌手，依然钟爱日渐黯淡的舞台，卖力演唱赢取掌声。我给予老张这样的掌声，同时又为自己鼓掌，我悟出了老张的话中哲理：品德在先，名满为后。老张唱完就说：“剑锋平时多听听，对你了解社会有好处。”随即调至情感频道，收音机传出女播音的动听：“前列腺是男人的宝，保护前列腺是对家庭好……”我大笑不迭，吊儿郎当地说：“张哥，听这些也有用处？”老张突变严肃：“人长大了得各方面充实，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才能在社会上游刃有余。”话毕又作补充：“听听这些未尝不可，消遣呢消遣。”

　　老张的收音机好比万花筒，外表朴素，细心窥里，花花世界纷至沓来。随后的日子我和老张作了交换，他阅读我读过的书籍，我则抱着收音机收听种种。收音机里的讯息，书本上没有，报纸上有一些，但不详尽。听着我就想起瘦妈妈火锅店服务员，他们不求上进，无人像我这般痴迷学习。他们永远满足一方水土，得过且过年华虚度。这一路走过的百多个日头，我从一无所知到懵懂，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我常常自鸣得意，但我会抑制内心的骄傲，我深知眼下的一切，得缘于好心人。他们鲜活的身影，时常跃然脑海，鞭策我不懈向上。火锅店经理的理解、李思萱的慷慨相助，我不但铭记在心，我还记在了日记本上！

　　是的，肖剑峰习惯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