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势不可挡的黑了下来，将我没入荒无人烟的原野。我万念俱灰，却又想保持体力，熬过恐怖的漆夜，迎来另一个黎明。畏缩一夜，朝阳撕开了疲惫的眼睛，我艰难起身，打开车门就吐了一肚子酸水。饥饿感无法比拟，我在路边找了一个水凼，接连喝了几口浑水，身子才渐渐有了气力。我尽情享受朝霞的映照，山风阵阵吹袭，一点点吹走阴霾。眼下已经错过到货时间，老张说重庆到綦江，一天一个往返。时隔一天不见我的回音，老张肯定着急，说不定他已经报了警。但所有的后果我都不愿猜想，人生难得一回博，人生也不仅剩拼搏，我还有在绝境中享受的权利。如果我在生命或职业尽头，享受一缕朝阳的入侵，并把这种感受嵌进心底，岂不是一件快事？

　　我靠在面包车头，点燃一支龙凤呈祥吸上，颇觉自己是西部牛仔，眼前的境地，的确和美国西部的荒芜有几分神似。正遐思蹁跹，山下吆喝四起，放眼望去，一群白羊蜿蜒而上。羊群后面跟了一名中年人，忽而扬鞭忽而吟唱。“有救了！”我如获至宝，双手扶嘴，做成喇叭形冲高喊：“大哥好啊！”回音响彻山谷，回音也招来福音，热心的牧羊人，和我卯劲将面包车推出泥槽。我以滑行点火的方法，让发动机再次转动，原野于刹那间沸腾。

　　开车抵达綦江县城，客户不在店上，昨天他未等来预定货品，已于今早杀往重庆。公司经销大会召开在即，文员小黎已为区县经销商订好酒店房间。客户的妻子，也就是老板娘，她异常的生气：“你们公司声称对经销商实行保姆式服务，昨天区域经理信誓旦旦的说当天到货，你看看这都几时几点了？”我将遭遇娓娓道来，她长叹一声，缓下语气说：“哎呀肖兄弟，你饿坏了吧，我给你叫碗面条。”

　　日期：2009-04-23　10:05:54
　　十五、
　　狼吞虎咽消灭三两番茄煎蛋面，老板娘又递上热水。我细细打量，即便她涂脂抹粉，也掩饰不住消逝的青春，她比母亲大不了多少。但母亲比她苍老，这就是农民与富人的差别。思绪骤然返乡，想到那里的片片黄土，想到母亲面朝黄土的老脸，因风吹日晒，斑点密布面皮松弛。但她看上去比母亲年轻，她的女儿递来纸巾，她和我一般大小，丨乳丨房高挺柔荑如葱，肤若凝脂臀部撅立。她没有受过苦活，生来就无经济压力，成人后又随父经商。强烈的差距使我泪腺酸楚，我不是羡慕他们的殷实，我是着急不可预知的未来，何时我才出人头地，买房购车，将父母接进城里，让他们安度晚年，不再接受苦日的煎熬和烈日的暴晒。

　　我留下手机号：“大姐，以后需要货品，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她风韵犹存，理当享誉大姐的称呼，我若叫她阿姨，显然是不尊不敬。前些天老张就谆谆教诲，交际是一门学问，称呼客户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像你这个年龄，如果对方不是老掉牙的太婆大爷，一律尊称大哥大姐。我擦掉嘴角的面汁，给老张报了平安，这老哥子异常激动：“你小子咋才给我打电话啊？老子急都急死了！”认识老张以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粗话，我万分理解：“张哥，说来话长啊，车子在路上除了毛病。”老张长吁短叹一阵说：“你再不报个信，我打算报警了，还以为你遭受不测。”我半是激动半是自责，老张就说：“赶紧回来，你不能错过经销大会，这是你学习提升的好机会！”

　　忐忑不安杀回重庆，经销大会已然万事俱备，各路客户纷纷聚集江门酒店，当晚各区业务主管前往拜访。我没有资格拜访客户，怅然回到宿舍，我向老张讲起送货遭遇，他说：“剑锋你太冒险了，你的性格不适合跑运输。”老张神色严肃，他像一名慈父，他一定又想起儿子。老张每忆过往，就拿我当儿子看待，每每这时我就不知所言。老张闷闷啜饮起二锅头，醉醺醺的他，讲起经销大会毫不含糊。经销大会是商道的一部分，它是销售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的灵魂，是公司与客户促进交流的纽带，也是公司进一步壮大实力的契机。

　　光天化日之下的老张，是一个卑微的库管，鬼魅夜色下的老张，是满腹商道的智者。我为识他开怀，一如我和李思萱的邂逅，皆属天赐贵人。那晚老张破例喝下三瓶二锅头，六十度小瓶装的，烈性十足共计六两。老张的醉态让我想起马家村的父亲，他破例喝下八两，趁月下纳凉之机，在院坝里安排我的人生。他给了我当兵和娶猪大户女儿为妻的选择，前者我不喜欢，后者更是排斥。但我不再憎恶霸权的父亲，渐渐赋予深切的理解。父亲一样衰老，他的貌相比之同龄城市人，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他的脸只比母亲多些肉，手脚也只是多些力气，他仅剩一张苍老的面皮，并且两鬓日渐斑白。情感触动使我对人生目标有了新认识，我不应为自己或甄小红奋斗，我应为亲情和爱情奋斗，这样的总结比较全面，认知也日趋饱满。如此梦也饱满起来，它不再是一个人或一个场景，而是一出绚丽的画面：

　　春风拂面/油菜花钻出地里/别墅屹立山腰/妻儿嬉戏田野/年迈的父母/夕阳下相偎相依……
　　日期：2009-04-24　15:58:39
　　泰极否来，翌日的经销大会，上午例行客户发言，綦江总代直言不讳：“赵总，德福的配送系统还有待完善啊，前天的急货说到未到，害我白白损失几千。”赵总笑道：“张总你开啥玩笑，按照你的要求，当天就派人给你送了过来。”綦江总代铁心和赵总较劲，其实他也没责怪的意思，无非就事论事。赵总话毕，他又说：“我等到天黑也没见货，昨晚才接到老婆的电话，说第二天货才送到铺子上。”赵总脸色一黑：“真有此事，一定是内部衔接出问题，我马上给你处理！”赵总说着瞄了一眼会场左角，这里全是公司的销售人员，赵总眼色刚刚收回，綦江片区经理霍然起身：“赵总，交给我来处理！”

　　这事老张没法包庇，片区经理查了送货表，坏事罪魁便大白天下。赵总对此勃然大怒，不问青红皂白下达命令：“配送员太不像话了，严重影响公司信誉，通知人事部，务必按公司规定严肃处理！”当天我就接到处罚单，人事专员让我在300元后面签字确认。更令我不悦的是，负责处理的人事专员，正是我办理入职手续时翘腿阅报的小子。他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以老板的口吻说：“做事一定好细心，细节决定成败，别打肿脸充胖子！”老张早将我耽误行程的原委反映到人事部，这小子不认可我的处理方式倒罢，基于我从维护公司利益出发选择小道，他也不该这样嚣张。愤然签下大名，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罚单甩在桌上，头也不会地闪身而出。此刻他没有阅报，他在看性杂志，直到我走进公共办公区，屋内才传出不屑的骂声：“一文不名的高中生，龟儿子还拽得很！”

　　情绪多少受了影响，回到库房老张就安慰我：“剑锋往开想，你来上班目的不是挣钱。”我深谙其理，但内心的委屈，着实无法顷刻铲除。我蹲在库房门口，接连抽了两支烟，躁动的心才得以缓解。公司经销大会如火如荼，我的心也跟着燃烧，如此小挫折，无以挫败我的坚决。自我调理半晌，我对老张说：“张哥别为我担心了，剑锋自有分寸。”老张想也不想就说：“你已慢慢成熟，不需要我担心，倒是令我操心。”胸口像有一座活火山，我转移话题：“德福公司是个好平台，我不会轻易放弃。”老张斜了我一眼：“你小子有啥计划？”我斩钉截铁地说：“城区市场还不够成熟，我打算边做配送边跑业务！”老张大笑不迭：“你小子醒悟了，好事啊好事！”说完递来一张送货单：“你给这位客户送些薯片去，下个月他要开社区超市。”我明白老张的用意，业务没有定性，客户如沧海一粟，谁抢先揽为己有，谁就是业务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