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还能补回来吗》
第7节

作者: 谢声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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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科里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大塘河上设计一座水闸,拦河引水灌溉农田。我既高兴又紧张,深怕任务完成不好。在当地水利人员的配合下,实地查看地形地貌,了解水情、旱情、农情,发现大塘河比降大,水位暴涨暴落,就利用水头差大的特点,设计了一座‘自动旋倒活动闸门’,水位超涨时水闸自动旋倒排水,水退后闸门复位拦蓄,当年建成后灌溉了该地区千亩农田,获得大家好评。这是我献给家乡的第一件礼物!

  方芳在熊富老工程师的主持下,同全室人员一起设计与指导施工了海南第一宗中型水库。她承担输水涵洞的设计任务,日以继夜地绘图计算,但进度总是落在别人后边,经验缺乏,许多疑难问题解决不了,我的技术水平与她是同一个档次,她解决不了的问题问我也难解决,她为难我也感到无奈。幸好熊富老工程师很热心,方芳又不耻下问,熊工耐心地给予解答。师徒接触多了,方芳甚敬佩他,觉得这位老工程师水平高,知识渊博,经验丰富,又热心培养帮助青年人。请教他的问题,他能根据你的理解能力与接受程度,深入浅出地给予讲解,甚至向你介绍在某书某章某节上有详细解答,你不得不佩服他的学习与钻研精神。平时他也乐意同方芳谈自已青年时代的学习方法和思考方式,对方芳的业务学习和技术提高帮助很大。他们设计的中型水库建成后运用良好,各方都很满意。这也是方芳参加工作后献给海南人民的第一份技术成果,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1957年秋冬,全岛水利建设正在蓬勃兴起的时候,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右’斗争席卷全国,共青团员作为党的助手积极投入了这场政治斗争。方芳被党支部吸收参加了工作组。我从自身经历中体会到共产党好,不赞成‘右派’的错误言论,但处里有一位1948年参加革命的共产党员,竟然谩骂、攻击自已的党被划为右派分子,我感到意外与不理解。我问方芳:“他怎么成了右派分子?”

  她说:“从揭发调查的材料来看,土改时他家划为富农,说革命革到老子头上来了,对党不满;进城后当工程队长赚官小,闹待遇,闹级别;这次又与资产阶级右派一个鼻孔出气,讲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在斗争会上又不肯低头认罪。这种人名义上入党,与党不是一条心!”
  “啊!”在我简单的头脑里想不到有这么复杂的事情发生。
  方芳还告诉我,大哥来信规劝我们:要相信党,坚定自已的努力方向,不要遇到风吹草动就左右摇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定地跟党走,听毛主席的话,这是进步青年应有的态度。1958年夏,处里的运动基本结束,每个人都进行了自我总结,我与方芳又提出了入党申请。
  日期:2010-02-07 11:29:55
  ——12——

  1958年5月,父亲因病回海口疗养。他1900年生,1922年从广东陆地测量学校毕业,一直在公路部门从事测量技术工作;1939年日寇占领海南时,举家逃往乐会石壁山区;1942年后因生活所迫,应招入海口市伪建设科当技佐,代理过一段时间伪科长;日寇投降后回乡务农,当小学教师,48年重入海南公路局当工程师,解放后留用。近六十岁的人了,一直在外谋生,父子见面很少。这次回家,我与方芳回去探望,方芳是第一次与他见面。他躺在木床上,见我们回来,勉强支着身体坐起来,面容憔悴,阵阵咳嗽,一幅病态,但还是打起精神与我们座谈。对我与方芳一起回来工作感到很欣慰,问方芳生活过得惯不惯,要我多关心;还说现在工作条件与生活环境比以前好多了,应该好好工作。方芳也安慰他好好养病,保重身体。

  临别时,他叫我单独留下一会,带着不安的神情问我:“右派分子与反革命分子那个罪名重?”
  “都是阶级敌人,重不重主要看罪行。”我按自已的认识回答他,但感到他问得很诧异,我反问他:“爸,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他带着沮丧的神情,长叹一声对我说:“都是我的罪过,反右斗争刚过,机关接着进行内部肃反,我在日伪时期代理过科长,这次审查划我为反革命,留机关控制使用。”
  我脑袋嗡的一声,就似五雷轰顶,全身一下子瘫软下来,感到事情很意外又非常严重。反右斗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心里极度惊慌,但在他面前还是强作镇静地问:“有什么罪恶呢?”
  “修路时拆过几间民房,占用一些田地,在斗争会上都坦白交代了,没有别的罪行。”
  “这就是说,你对人民犯了罪,政府留用你是宽大处理了。今后要注意改造,不能再有不满言行了。”我也不知道那来的勇气这么讲,就像自已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他也已经失掉了作为父亲的身份,没有了往日的尊严。
  他连声说:“是,是。”还不断自责说:“连累你们了,我连累你们了,真是罪孽!”

  我无言以对,默默地走出了这个家。
  方芳在楼下等我,见我脸色苍白,神色不安,步履维难,问我:“出了什么事?”
  “没啥。”
  “没啥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爸病重?”
  “回去再说吧!”我自已还转不过弯来,怎么告诉她呢?

  她也不再问,默默地陪我回宿舍。我倒头就睡,方芳觉得反常,但又不好追问,站了一会我也不理她,她只好说:“先睡一会吧,晚上我再来。”说完就迟疑地走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在我的脑海里,他是一名技术人员,虽然代理过日伪科长,如果没有重大罪行,如果不是对现实不满,能划为反革命吗?他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有不为我所知的罪过。但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他是反革命,我就跟着完蛋了,不要说入党,今后怎么做人?方芳又会怎么想,会不会与我分手?正在春风得意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倒霉的事情,竟然会落到自已头上,真叫人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啊!

  晚上,方芳从食堂打饭来要我一起吃,我吃不下;她想陪我出去散散步,我不肯去。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但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劝我说:“有事不要闷在心里,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我帮不上忙,但不要一个人憋坏了身体。”
  我呆呆地听着,闷不作声。她陪我静静地坐着,入夜了还不走,我迫出一句话:“你走吧,不要管我。”
  她顺从地起身走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泪流满面!
  这天夜里我彻夜未眠,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好呢?要不要告诉组织,要不要告诉方芳?讲了必然身败名裂,不讲查出来更严重。讲也不行,不讲也不行!想来想去,觉得讲主动,不讲被动,反正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的,决心还是跟她先讲,听听她的意见。如果她真心爱我,讲了她会理解;如果她不爱我,不讲也维持不了多久,到时候会更加痛苦。

  第二天下班后,同她一起吃过晚饭,就到海边去散步,走在沙滩上,我的脚像踩在陷落的空地里,心与海浪一样起伏不定。我试探着问她:“一个人如果受到家庭连累,你还爱他吗?”
  “有啥就直说。还拐弯抹角做什么!”
  我望着她期待善良的眼光,吞在肚子里的话,被鼓起的勇气吐出来了,我说:“革命革到自已头上了!”我把父亲讲的事情和我的想法同她讲了一遍,最后我问:“你看怎么办?”
  她虽然早有不幸的预感,心理有所准备,但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听了还是感到很意外,很突然,一时反应不过来,神情凝重,想了很久很久才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好还是先向组织会报,因为这是大事。”
  我犹豫说:“详细情况我不清楚,怎么报告?”
  “知道多少讲多少,不要隐瞒。”
  “如果讲不清楚,会不会认为我不诚实?”
  “我想不会。我们都是共青团员,应该相信组织,组织会帮助我们处理好的。”
  我接着问她:“你呢?怕不怕连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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