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二片子把歌唱得更响了,唱一会儿就问他好不好听,他点着头忙不迭地说好。往后,三儿的生活就变了,他每天都跟着二片子到南边的山疙梁上放羊,他娘隔三差五地塞两个鸡蛋给他。到春天地里忙活,忙了自己的活,贾茂就提着鞋把他赶到拐子家的地头去。拐子夫妻俩看见三儿过来,都笑着,旁边的人们就开始取笑三儿,倒是二片子不管那么多,嗔叫着三儿就知道傻笑,不快跑两步过来帮忙。拐子家的人都喜欢三儿,由其是拐子媳妇,拐子是倒插门,家里都是媳妇说了算。三儿干活实在,不像村里的男人们爱胡说,凡事也总迁就二片子,拐子媳妇逢人就说,现在她跟拐子是把三儿当半个儿子看,以后要是死了,指望得上三儿给她顶炉坑板。
二片子每回到三儿家,贾茂和媳妇也是好饭好水好招待,二片子能干,村子里的人都认,家里男人下地去了,剩下拐子家里和贾茂家里的活全是二片子的,晌午时她挑着两家的饭菜去地头,看着别人家直眼红。
“他娘的,三儿,你爹天天在家里烧几炷香啊!让你讨得这么好个媳妇!”
三儿总是傻呵呵地笑着,二片子却不饶人嘴,“你要是对你媳妇好了,你媳妇肯定比我能干!”
这时候边上年纪大些的妇女开始跟着起哄,“哎,二片子,你说的是在炕上边还是炕下边啊?”
把三儿和二片子都臊红了脸,人们就哄笑起来。每到这种时候,二片子就拿起挑子跑回村里,三儿傻呵呵地跟大伙一起笑。
日期:2011-08-22 13:07:22
自打两个人走到一块,不管啥事,三儿都听二片子的,二片子说往东他不冲西、说啥是圆的他就不说是方的。要跟耗子头去武城口的事,三儿问过二片子,二片子嘴上说不管,可三儿看得出来,她心里头不乐意。毕竟,谁愿意自己男人去窑子里伺候窑姐儿啊?但二片子也知道,眼下地里收成不好,不谋条活路是不行了。三儿人实在,身子骨也不壮实,去当大兵和闯口外的话自己更放心不下。二片子想到这,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连着好几天总想,后来一咬牙,索性下了狠心。反正横竖也是要出去闯,他要出息了,回来娶她,那就是上辈子定妥的因缘,他要是变了心,那就是她二片子瞎了眼。“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我能看他一天,还能看他一辈子?”二片子跟她娘说,“他要是出去一趟还惦记着我,心里头就我一个,我管他干啥的!只要别杀人放火,我就跟他!”
二片子把这话原原本本跟三儿说了,三儿也没拍着胸脯发啥毒誓,就说了一句“等我回来,肯定娶你”。二片子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三儿要变心,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有这么句话,就够了。回到家,二片子赶在三儿临走前纳了双鞋垫,塞进了他的鞋里。
耗子头带三儿和跟着他的后生搭小金牙的驴车出山。出了龙王梁是一条旱桥,过了旱桥拐个弯就上了山路,二片子一直送到山路上。三儿伸直了脖颈望着二片子,也不知道说啥,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脱下鞋,把二片子纳的鞋垫抠出来放进自己的包裹里,他舍不得穿。三儿满腹惆怅,耗子头倒像只终于放归山林的家雀儿,四仰八叉地躺在驴车上,快活地抽着烟锅子。
到了下谷镇,小金牙忙着去进货,耗子头带着俩后生换马车到武州城,在武州城的大车店住了一宿。从武州城往武城口几乎没啥山路,都是宽敞的官道,有时候还会开过去一辆卷着土的汽车,看得三儿眼睛发直。耗子头告诉三儿,以后不能叫他“叔”了,得称呼他当“爷”,说着话,耗子头用烟锅子戳了戳跟着他的后生,那后生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爷”。也就是这会儿,三儿才知道那后生叫春明,是东八里人。
“到了武城口,就不能老讲土话了,得学着讲官话,知道吗?你跟人讲‘待猛’、‘接记’人也听不懂。”耗子头说,“到了书院里,你得明白书院的规矩。书院里最大的肯定是掌柜的,她说啥你就得干啥,不能说半个‘不’字,懂吗?下来就是头牌的姑娘,见着了你得叫‘姑奶奶’,她们要打你你不能还手、要骂你你不能还口。再下来就是接客的姑娘,你要记住,到了她们跟前,你得驼着背、弯着腰,不能比她们高,别让她们跟你说话还得嵌着脚,她们不乐意了,掌柜的就不乐意,就是我亲儿子,我也得抽他,懂吗?”
一路上,耗子头都在讲各式各样的规矩,听得三儿晕头转向,他忽然觉得“群仙书院”里住满了各种小鬼,而耗子头和春明就是黑白无常。这让三儿一想到“群仙书院”就吓得慌。太阳快要落山,耗子头他们总算到了武城口,三儿一下子被眼前缭乱的灯火晃花了眼睛,耗子头让车夫停住,付了钱,带着三儿和春明挤进了喧闹的街里。街道两边是光鲜得已经不太分明的颜色和声音,它们呼呼地向三儿拥堵过来,五光十色又不太真实,三儿小心地从它们中间走过,生怕一不留神,就碰坏了这些声色。
耗子头在一处露天的小摊停了下来,用手拍了拍桌子棱,让春明和三儿也坐下。“赶了一天路,先垫吧一口,反正前头不远就到了。”三儿一听说“前头不远就到了”,心头立刻跳得厉害,似乎真的要到阎王殿了,耗子头要了馄饨和麻饼,香味馋人,耗子头和春明吃得津津有味,三儿却没有啥胃口。
填饱了五脏庙,耗子头又抽了一锅烟,拍拍肚皮,领着春明和三儿起身了。往前走没多远,果然就看见一处大院子,门口站了十几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嗲着嗓根眼叫唤着,不时就有男人匆忙钻进女人堆里,被晃动的奶子和屁股捧进门里。但耗子头没有带着春明和三儿从这里进去,而是绕到了院子后面的小门。钻进这个小门以后,三儿发现,耗子头和春明的腰板一下就垮了,他们小心而匆忙地往前走,真的像从灯火通明间飘过的鬼魂。
日期:2011-08-22 13:47:27
穿过后院,到了前厅,耗子头跟春明低声说了几句,春明就走开了。耗子头带着三儿上楼,走到半截,回头瞅了三儿一眼,哑着嗓子冲三儿吼了一声“弯腰”,转身又往上走。过道头里是一间两扇门的屋子,里面的灯亮得人睁不开眼。耗子头凑过去,竖着耳朵听了听里头的动静,脸上堆起笑褶子站到了门口,“老祖宗。”
“呦,你个王八蛋死回来了?”里面的人见到耗子头,从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回个老家回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信。我以为你攀上了哪家的高枝,就不想回我这燕子窝来了呢!”
“给我吃豹子胆,我也不敢哪!”耗子头说,“我这不是回到村里,又给您招了个伙计回来嘛!”
“带进来我瞅瞅。”
耗子头扭过头来,那张脸就像变戏法似的拉了下来,冲三儿一挥手,“愣着干啥,进来吧!”三儿有样学样,像耗子头那么弯着腰走了进去。屋顶上是一只明晃晃的灯泡子,两边都是红漆木的架子,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东西。三儿低着头,发现这里铺地的砖也跟龙王梁不一样,都是方方正正的,又滑又亮,还刻着花纹。正面铺着一张白色的毛毯子,毯子旁边跪着三个穿着鲜艳的姑娘,都低着头,看不出面相,不时发出几声抽泣。毯子上摆着一把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胖女人,被一袭皮毛包裹着。她让三儿抬起头来跟她看看,三儿就抬起头来,在白花花的灯光下边,三儿看不清楚她的摸样,只觉得她那脸胖得像个肉蛋,整个人除了眼睛小哪里都大一号,由其是那对肉呼呼的大红嘴唇,像随时都会把谁给吞下去。她只是笑着动动嘴角,都感觉她浑身的肉都会颤悠。她的脑门很宽大,而且泛着油光,坐在那就像庙里凶神恶煞的哼哈二将。
“叫什么名字?”掌柜的问。
“三儿。”耗子头说。
“行,看着不赖,就先干着吧!”
“那我让他先跟春明两天?”
“行,今个先熟悉熟悉。”掌柜的点点头,“村里来的孩子,要多有点儿眼力价。”
“好。”耗子头正准备带着三儿出去,却又被掌柜的叫住了。
“这事你让春明去就行,眼面前还有要紧的你去做。”掌柜的抬手指了指跪在旁边的几个姑娘,“这几个逼片子肉紧了,敢跟客人顶嘴,你带下去给她们松松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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