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越来越乱,小金牙有一回去赤城,跟几个宪兵吵起来,叫打断了右腿,龙王梁的人开始怕日本人和宪兵会打进来。一两个月才有人大着胆子出趟山,赶上这年旱得厉害,干着急就不见下雨,家家的收成都不好,山上连草都不长,牲口也没得吃,男女老少坐一块堆,最常干的就是骂娘和叹气。村里辈分高的人一商量,想叫大伙凑钱把山上的龙王庙修算修算。可谁家都没钱,泥匠和木匠就靠这个活,总不能白出力。最后没法子,还是贾茂拍着大腿掏了钱,后来修好的龙王庙边上立了个碑,刻得就是贾茂的功德无量,龙王庙修完后十来天,老天爷开眼,一场及时雨从天而降,人们才算明白贾茂家里供着银花这样的财神爷。
人们到街上再碰见银花,个个都点头哈腰的,谁还顾得上她先头干过啥。大力的媳妇大燕成天跟银花套近乎,三天五日硬拉着银花去她家吃饭。
眼见着人人都想来挖自个家的财神爷,贾茂心里直蹿火,半夜爬起来一个劲地“吧嗒吧嗒”抽烟袋锅子,熏得三儿他娘睡不着,老咳嗽。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还想啥哪?”三儿他娘叫熏得受不了,干脆也坐了起来。
“你说,这大燕成天叫银花去他们家,不是吃饭就是叨闲话,是不是想让银花住他们院里去?”贾茂皱着眉头,“要是银花在这节骨眼上走,可就麻烦了。”
“有啥麻烦的,啥日子不是过呀!”三儿他娘说。
“你懂个屁!你成天蜗家里不出去,啥都不知道。”贾茂压低了声音说,“你一天三顿饭做着,不知道村里别人家啥样吧?明个你做饭的时候,看看别人家的烟囱是不是也跟咱家一样在‘嗵嗵’冒烟。我跟你说,这会儿村里头好些人家一天就吃两顿,还顿顿都是稀的。今个后晌三儿回来跟我说,连二片子他们家都吃上稀的了。”
“吓,咋成这样了?”三儿他娘有点儿不敢相信。
“可不得!要不咋都说咱们家供了个‘财神爷’,”贾茂说,“银花这会儿就是咱龙王梁的财神爷!”
“那你说咋办,腿长人家身上,去哪还由得你?”三儿他娘说,“我说来,怪不得这两天老大老二他们没事就过这边来吃饭。”
“这样吧!”贾茂用力吐了口烟出来,“明个咱们趁得孩子们不在家,过西房坐会儿,看看银花是咋想的。”
吃完早起饭,贾茂说自己不太舒服,让三儿带着老四下地去了,三儿他娘塞给老五一个窝窝头,打发他出去疯了。银花起得晚,太阳晃着正房的檐子,西房的窗帘才拉开。银花好打扮,母鸡屙出个蛋了她才倒腾完,三儿他娘装着鬼拿着笸箩在院里转,瞅着银花放下帘子坐炕沿上穿鞋,赶紧给贾茂使眼色。贾茂笑眯眯地去敲西方的门,三儿他娘搬过凳子找了个眼观六路的地方坐定:既能看见贾茂跟银花在西房里干啥,也能盯着街门道——她倒不是怕孩子们突然回来,主要是防着已经变成常客的大燕那些人。
自打银花住进西房,贾茂就没有进来过,他环顾这已经有点儿陌生的房子,坐到炕的另一边,笑着问银花住得还习惯不。
“你太客气,这房子不赖,我住的挺好,倒是这天长日久的,给你们添了好些麻烦。”银花从枕头底下摸出银簪子,别在头上,“不过你放心,我也麻烦不了你们两天了,不是大燕这些天正劝我去她家住两天嘛!我也想,麻烦你们这些日子了,不好意思。再说,我这人脸皮薄,人家的盛情也不能老推去。”
听到这话,一口烟顿时就把贾茂给呛住了,眼泪咳了出来,“其实也不麻烦,不过,你要是去大燕家吧,换了地方,你是不是习惯呢?”
“大燕跟我商量过,她到时候把正房腾出来给我住,他们两口子和孩子睡西房。”银花叹了口气,“也不瞒你,像我们这号人,就是受不得半点儿罪。这些年吃那口饭为啥,不就为图舒服?像我,有土窑就不想住大车店,有瓦房就不想住土窑,明个要给我个楼,我抬腿就从瓦房搬走。”
贾茂听着只能干笑,“那你们已经定好了啊?”
“实话讲,房子呢我是真满意。”银花坐在炕沿上修着自己的指甲,“可你也知道,这人哪,在一个地方待几天就懒得动弹,就是个土窑也念着,有时候金銮宝典放前头,也懒得迈腿。”
“这话说得对,”贾茂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三儿这回回来,带了几个钱,就说把院子修算修算,我不干,就因为这老顶子老墙我睡得习惯。再说你,你到咱们这这几天,家里有你在,咱们早就习惯了,你就跟家里人一样样的。”
“我知道大伙对我好,这心里明镜似的,要我走,我真舍不得。”银花说,“可说来说去,我终归是个外人不是?今个不走,明个不走,也总有一天要走。”
“妹子,我跟你说,只要你不嫌咱们这寒碜,你想住的啥时候就住的。”
“大哥你这话,我听了心里头暖和。可我也不小了,现在这兵荒马乱,住哪能有条命保着就行,眼面前,我是盼着能嫁个不赖的人家。”银花笑着瞟了一眼贾茂,“可我要在龙王梁躲一辈子,你就说,我去哪找像你们家这么好的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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