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两夫妻间有些不耐烦了，牛丽丽做鱼的时候，就将铲子在炒锅沿上摔得啪啪作响。她越看这条比普通鱼贵了许多的鳜鱼，越觉得自己像极了它。爱情就是钩子，婚姻就是这口炒锅，一旦被爱情的钩子钩住，少不了最终要跌进锅里，任生活煎炸烹烧，尽管现在生活看起来相当如意，就像现在马上要盛出锅的鱼，美味可口，热气腾腾，但最终的结局，免不了还是得入了人口，化为一堆碎骨。兔死狐悲的悲伤还在牛丽丽的心中游荡，被油烟呛了一口，她咳嗽了几声，趁机就让眼泪掉了出来。

　　“如果你觉得现在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你大可以学景程，另找一个年轻漂亮的，让她给你激情，帮你补充阳光。反正，我这个下水道的虫子，给不了你光明了。”
　　牛丽丽说完这些，便赌气再也不说话，大志只能跟前跟后的陪着笑脸哄着她。微笑是方大志的利器，将在简单、繁复而又庸常的生活中受苦受难的神色彻底掩埋，别无他法，唯有此，才能换来家庭生活的和睦温暖以及长治久安。大志比谁都深刻知道这一点。
　　日期：2013-03-23 09:32:17
　　尴尬的关头，来聚会的大家纷涌而入，出乎意料的是，没来几个人，但该吃还得吃，该喝还得喝，照例的酒后聊天，黄开建现在财大气粗，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在大志跟前唯唯诺诺，而是大志说什么，他却总要盖过一头。
　　大志说现在经济不景气，他说那不一定，是困难也是机遇，完全要看个人眼光和魄力。
　　大志又说现在房价过高，真不比从前，黄开建便有意无意地告诉大家伙，他好几个繁华地段上千平米的超市都是自有房产。
　　大志也是这些年渐渐磨得有了耐性，不跟他计较，又谈起公司里新招的大学生，说他们实在不好带，跟九兄弟毕业那会儿工作的积极性相比，简直没法提！

　　“现在的年轻人，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就见你整天抱怨我们那时候不容易，说白了，他们其实比我们那时候的生存压力还要大。”黄开建，慢条斯理地咂了一口茶。
　　“也是啊，现在大学生毕业后不管分配，社会浮躁，房价又高，工作还很难找，就是找到工作，起薪也极其有限。”景程，还记得那时候你的叹息吗？
　　“脑力开始倒挂了，干体力活儿的，现在工资连年攀升，珠三角一代或多或少因为这倒闭了一大批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企业。”老三做钢材，对机械加工行业也非常敏感。
　　“制造企业？”牛丽丽警觉起来，“那通达呢？”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黄开建斩钉截铁地抢在大志发话之前，尽管他只是做商超，早已不涉足机械。

　　“通货膨胀，原材料价格猛涨，土地租赁价格跟着房价水涨船高，用工荒以及生活成本急剧增长又导致工人要求大幅提高工资，太高的税费和利率，更导致企业无法升级和转型，加之全球经济下滑，制造业，尤其是没有自我品牌、没有高附加值产品、更没有无可替代的技术单纯依靠加工来获取薄利的制造企业，现在不是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就是在背水一战的生死边缘中垂死挣扎。”周明提起来一肚子火气。明志制造正属于此行业，期间种种，非与人能道明白。

　　“所幸，通达在东北，虽然也面临利刃悬在头顶的难关，但兴许比起长三角能好些。”方大志安慰牛丽丽。
　　提起通达，大家都不再说话。当年通达可是放飞他们梦想的地方，九个人就是在那里结盟，九个人也是在那里梦碎。通达在倒闭之后，几经周折，最后被剥离了干净，剩下个空壳子，才被牛老爷子把招牌买了下来，一直苦心经营到现在。九个人都是老爷子手把手栽培起来的技术能手，没有人比他们更能明白老爷子对通达这个负载太多荣辱的所寄予的情感，作为逃兵们，他们有时候非常希望知道通达的消息，有时候又非常刻意地回避通达的消息。

　　“老爷子最近还好吗？”终于老五忍不住问起了牛丽丽。
　　这句问，像尖锐的刺刀直接抵在了牛丽丽的喉咙之上，亲情永远有别于其他感情，它是上帝所赐之缘，谁也别想着有过伤害后便别无关联。那是一辈子植入骨髓的牵绊，也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责任在肩。牛丽丽大约从未想到，会在信誓旦旦离家十多年后的今天，父亲这个字眼突然就让自己的心田滔滔巨浪一般翻滚起来。
　　“给老爷子打个电话吧。”不知道谁在角落里说了一声。

　　这一声，让大家集体沉默了片刻，很快都觉得很有必要给老爷子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老爷子不会接的。”牛丽丽黯然垂泪，十多年来，电话不是没打过，可固执的老爷子，从来就没接过一次。
　　“给蕾蕾打一个试试看。”大志提醒牛丽丽。
　　牛蕾蕾是牛丽丽的妹妹，她们之间联系也不多，但出于亲情，偶无关紧要的联系还是会有一点。
　　牛丽丽只好给牛蕾蕾拨起了电话。
　　牛蕾蕾正在骂人，因为工人没有按计划完成看板上的日进度，她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丢起桌上的记事本就砸在了站在桌前的车间组长头上：“统共就这么点活，跟个娘儿们生孩子一样，拖拖拉拉不说还叫苦连天，你当工厂是冤大头呢，养你们一群废物！”
　　车间主任被骂了狗血喷头，人都走了，牛蕾蕾还收不住关了几年的骂，对着牛丽丽发起了横脾气：
　　“操！牛丽丽你傻逼啊！这问题还用问吗？现在干啥不难？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好命呢……什么？工资上涨工人们还不干？你掰指头算算，上涨的工资能比得上物价吗？低利润行业，又没背景，今日个消防来了，明日个环保来了，哪一样不是花财消灾？又哪一个敢胆大的不按例上供？伺候了小鬼阎王还在后面呢……借贷？没听过银行大门往南开，有钱的再进来？现在银行别说不借穷鬼，就是借，行情是多少你知道吗？不低于10%的回扣！你用你那脑袋巴拉巴拉，看看一年到头是赚的多还是贴的多？实话告诉你，光今年到现在，已经亏了好几百万了，再亏下去，我看爸的老命也快被折腾没了。”

　　牛丽丽听不得牛蕾蕾如此火爆，眉头马上蹙了起来。
　　“我说蕾蕾，再着急也得让爸把健康放在心上啊！对了，妈怎么样？有空的时候，你告诉妈，让她趁爸不在的时候，能给我打个电话，就给我打一个吧，我想她......也想爸。”牛丽丽趁着妹妹没有挂电话，赶紧游说，她的声音有些生涩，喉头一滚，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我试试，试试吧。”牛蕾蕾应付着，突然，牛丽丽就听见话筒里传来牛蕾蕾的一声大喊：“啊呀，不好了！”
　　随即电话被挂断了。

　　日期：2013-03-23 15:39:56
　　（4）
　　牛丽丽所在的百货部有三个处，百一、百二、百三。不像别的部门，每个处都有处长，部长则是经理一级，牛丽丽一人统辖三个处，却只担任处长。这里面有着复杂的因素：一来，牛丽丽个人能力极强，一人负责三个处也不在话下；二来，谁要来当处长，事实上论工作能力，要想与牛丽丽匹敌，都是极不容易的，如果不出活儿，肯定也无法干下去。这样一来，惧于压力，就很少有人来竞聘，而牛丽丽私心里，其实也有不想新人进入的想法，所以竞聘制度，在她这里就不起作用；三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像牛丽丽这样孙悟空式的员工，为使她不翻出如来的手掌心去，精明非常的老板黄开建就有了这样一招——将部长之位悬空。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牛丽丽一人顶三，权利稍有下放，像她这样从创业起就跟随公司打下江山的元老，功高盖主的思维必然要生根发芽，不给她足够的权利，就相当于给她套上了一道牢牢的紧箍咒，起了束手束脚的作用；而竞聘制度作为核心用人制度的公司，职位的高悬，又无异于驴子鼻子之下唇吻之上的胡萝卜，引诱着你拉盘推磨，昏天黑地转，却不觉苦闷，甚或觉得希望常在，人工作起来也像打了鸡血。这紧箍咒加胡萝卜的套子，牛丽丽自打钻了进去，就没再出来过，干的是部长的活儿，做的是处长的事儿，等到日子长了，终于也品出味了，也已人到四十不惑年了。看开了许多事，牛丽丽便告诉自己，不必争这些，又不是官场，也不必跟黄开建计较，尽管他跟大志拜过把子，每月还照样称兄道弟地聚餐，但在商言商，现在人家是老板，何况现在小参也上高中了，高考无疑是刺向每个中国母亲心头的利剑，接下来的生活重心，务必得以小参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