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丽丽忽然不吱声了，坐在后座的牛蕾蕾从后视镜里，看见牛丽丽努嘴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是在出租车上，不宜谈钱。

　　牛蕾蕾身体前倾的姿态一下子松弛了，往后重重一靠，哈哈笑了。
　　“瞧把你吓的，就是我有贼心借，也没贼胆儿使！厂子里，爸要知道我敢拿你的钱应急，得买块豆腐撞死了；而家里呢？晓光见我拿你的，还不得给我一顿好吃的！”牛蕾蕾扫了一眼张晓光，目光咄咄地。
　　“好吃的？”
　　“对啊，好吃的——一顿老虎拳。”牛蕾蕾再次瞧了瞧一言不发的张晓光，见他在闭眼假寐，她哈哈哈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得夸张而无形，笑着笑着就点了颗烟抽。
　　“他......还敢打你？”牛丽丽揣摩不出牛蕾蕾说这话是真是假。
　　“你问他好了。”牛蕾蕾将一口烟喷在张晓光脸上。
　　“别听他瞎说。”张晓光把脸侧在一边，厌恶地用手挥舞着面前的烟雾。
　　“他对我好着呢。”牛蕾蕾依然夸张地大笑，兴许是抽烟的缘故，呛得直咳嗽，跟着流眼泪，忽然就把张晓光的头捧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我们俩好的没边儿了！晓光你说是吗？”

　　张晓光的眉头皱得深深地，什么也没说，但他僵硬的背和竭力张开不愿碰触牛蕾蕾的双臂，出卖了他的心思。
　　牛丽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心直往下沉。
　　日期：2013-03-26 15:13:02
　　车到小区门口，牛蕾蕾已经在后座上靠着车窗睡着了，嗤嗤打着呼噜，涎水滴在手背上，被牛丽丽叫醒了，她那么随便一抹，连抱带背地拉扯着大包小包就下了车。而此时的张晓光，则从另一侧车门下了车，双手空空，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方大志早在家里了，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面带微笑，见了张晓光，为了表示他的豁达，还主动伸出双臂，想要和他拥抱，但张晓光却本能地跳开了：“烟......你抽着烟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牛丽丽捧了一杯水给妹妹。

　　大家还在说话的时候，张晓光就一个人来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座，就打开了电视看，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用沉默和冷淡将自己独立出来。如果不是老爷子相逼，他断然不会来到西安这个作为夺去他爱情帮凶的城市，更不会被牛蕾蕾胁迫了一路不得已现在住进方大志的家。相比于方大志的用微笑抵御生活，他则是用彻底的冷淡。别说牛蕾蕾瞎说的打她，他面对牛蕾蕾这个新婚的妻子，是连看都不想多看第二眼的，对付她带给他的生活之烦恼，他惯常使用的方法，就是现在这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一定保持两条平行线的形状，绝不相交，也绝不有爱。

　　相比丈夫张晓光的沉默安静，牛蕾蕾却叽叽喳喳。自进家门这一刻起，就没见她停下来过，一会儿拉拉柜门，摸摸厨具，一会儿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一会儿又站在椅子上歪头研究了半天水晶灯，现在则堂而皇之地在卫生间里哗啦啦洗起了澡。
　　洗完澡，牛蕾蕾便披着浴袍趿着鞋子四处找牛丽丽要起了吹风机。
　　“出去吃饭吧，这几天小参我送去了同学家，就为了一家人好好坐坐说说话。”方大志要尽地主之宜。
　　“不吃了，火车上方便面还有吃剩下的，你要饿，自己煮了吃吧。”牛蕾蕾没有一点经年不见把酒言欢的意思。他说着，就将吹风机插在沙发背后的插座里，呼呼呼地吹起了风。
　　为了表示待人的诚挚，大志则竭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又找话题招呼默不作声看电视的张晓光。
　　一边电视里男女主角争吵不已，一边牛蕾蕾这边呼呼作响的电吹风声，他们各自说些什么，自己都不明白。
　　牛丽丽不禁看了张晓光一眼，两人目光尴尬地相遇，又尴尬地分开。
　　牛蕾蕾才不管这些，吹完了头发，又晃来晃去地阳台瞧瞧，说：“你这小区，挤挤攮攮，楼间距小的离谱，房地产商真是精明的离谱，过河屁股缝里都想顺带夹着点水好占便宜吧！”一会儿又咯吱咯吱上了楼，啊呀一声尖叫道：“你这复式结构的房子，最为晦气，阁楼怎么看，怎么像搭了个穹顶的死人墓啊！”她就这样既不客气，也不在意，横冲直撞，夹枪弄棒，丝毫不顾忌姐夫方大志脸上不断闪过的不满和惊愕。

　　她是故意的。
　　日期：2013-03-26 15:15:09
　　（3）
　　在牛蕾蕾下了火车看见牛丽丽那一瞬时，这种故意便油然滋生了。在她的思维里，姐姐牛丽丽跟着方大志这样一个既不靠谱又无情无义的人物离家而去，无论如何在外面的世界里奔波，都应该不是容易的事；退一万步讲，他们纵使能在陌生的他地取得些许成绩，稳稳扎下根来，也一定是像她那样，疲惫至极，满脸风霜。所以，在火车到站前，她做过数多的想象，但穷极她的想象，也想不出牛丽丽会是眼前的景象——气色不是一般的好，养尊处优就在举手投足之间悄然蕴含，轻嘲，微笑，甚至略略地发怔，都别具一番从容的意味，让她这个女人都不由得要垂涎，使得她莫名奇妙地觉得自己脸上布满污垢，分外羞惭。牛蕾蕾比牛丽丽整整小了四岁，而现在她则比她看起来老了八岁也不止，而当牛丽丽问她要什么帮的时，那一副财大气粗气定神闲的模样，更让她觉得这是不加掩饰的咄咄逼人的炫耀！十多年不见的姐妹，她不需要塞入花招的谄媚和取悦，也不需要故作热情的敷衍和接受，她决没想过当年抛弃了所爱的姐姐一定要过得悲惨，但至少她不可以幸福得如此春意盎然。而来到牛丽丽家后，她翻看姐姐的柜子，一眼能瞧出好多衣服价值不菲；她打开姐姐的化妆橱，玲琅满目的化妆品令她眼花缭乱；她躺在姐姐的沙发上，这是她相中了许久的一款，可她的丈夫张晓光，觉得她这样一个粗瓷烂瓦不配拥有这样华贵而优雅的家具，转手就从商场离开；她抬头看着餐厅里姐姐的水晶灯，她知道那是意大利的品牌难得的货真价实的水晶，她不曾把玩，却作为礼物送给客户送过三五盏。衣服化妆品沙发水晶灯，她不嫉妒姐姐拥有这些，她也不是买不起，却是无心买。买来也无心用，因为她那颗苦苦等了张晓光十八年守到了云开却不见月明的心是飘着的，飘到现在的任何实物她能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却无法用心去感悟到。绝望让她完完全全失去了对物质的兴趣，因此也对活着的概念理解为——琐碎的令人厌倦的却又不得不承担的负担。她嫉妒牛丽丽活着的姿态，喜悦簇拥，魅力四射，那么结实，那么纯粹，还那么娴熟。

　　终于，参观完里里外外的牛蕾蕾像一台机器让轰鸣声停了下来，方大志如遇大赦，赶紧私底下悄悄戳了戳牛丽丽的肋骨，让她催牛蕾蕾赶紧换好衣服，一起出去吃个晚饭。
　　日期：2013-03-26 15:16:55
　　要请牛蕾蕾夫妇吃顿饭，这是方大志接到牛丽丽转发的接站短信时就开始琢磨的事。去什么地方吃什么样的饭，大志考量的不是牛蕾蕾他们夫妇的胃口，而是要让自己在接待上显得从容。这从容自然不是反应在礼节上的问题，他需要让他们尤其是张晓光知道，他给牛丽丽的生活，现在是舒坦的，舒服的，舒畅的。只有这些意义上的从容，让过往的情敌见识到，深刻认识到，佩服的五体投地到，他才算是报了心底那一箭之仇。按理说，方大志绝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一直表现的很轴，难以转过弯来。谁都知道，要说一箭之仇，实际上是他射向张晓光的，可他却倍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