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方大志带走牛丽丽时，张晓光和牛丽丽在正儿八经地谈恋爱。
　　为了圆满解决吃饭这件事，方大志打了不少电话，甚至开车从城南转到城西，从东来顺，到辣子鸡；从私房菜，到素食坊；再从从杂粮食府，到韩式料理；又从川菜渝菜，到燕翅鲍鱼。总之，掰着指头想遍了，最终还是决定，既不要张扬，也不要小气，最好离家不远，要干净，也要有档次，要不做作，也要让人瞧不出刻意，只有这样，才最为妥当。这么一盘算，目标马上清晰明了了，自己家小区临街底商正好新开了一家不错的酒店——柏云轩，安静又干净。最主要的是，他们只做熟客，也只接受年卡预约，属真正的私房菜性质，享有口福的同时，也享有某些身份上的尊贵。

　　四个人一边走一边商量吃些什么，大志气定神闲，就打算一走出小区，就假装随意看见柏云轩，然后低调地以熟客身份拨电话，再大大方方率众进餐厅。可计划不如变化，就当牛丽丽准备提议柏云轩时，牛蕾蕾却坚决不从，一边教训着牛丽丽不知道省钱过日子，不该去那样宰人的地方花冤枉钱，一边扯着牛丽丽的胳膊告诉她：

　　“从火车站到你家的路上我就算计好了，你们小区西门背街的地方有个羊肉泡馍馆，来西安不都得吃泡馍吗？就泡馍馆了。”
　　看牛蕾蕾不容争执的样子，牛丽丽只好表示随她，方大志苦费心机的“从容”接待计划，就这样彻底泡汤了。
　　来到泡馍馆，尽管已是晚上9点多了，可依旧人满为患，客人大多都来自对面高亮着大灯夜间照旧堂而皇之作业的建筑工地。方大志一进来，看见这些人光着膀子，就着大蒜，大声骂咧咧地拿对方老婆开涮，就皱起了眉头。
　　日期：2013-03-26 15:18:35
　　选定了一张桌子坐下，狭小的空间，挤着狭小心思的四个人，黏糊糊的座位，湿嗒嗒刚擦过的桌子，摇摇欲坠的吊扇，泛着酸味的糖蒜，还有隐隐膻味的羊肉。对比张晓光对这些的不知所措，牛蕾蕾却表现出了毫不介意的大无畏精神。她大声地吆喝服务员，问她们塞给自己手里的饼子是干嚼就汤喝，还是怎么样。她问着，牛丽丽已经替她掰碎了丢在碗里，等汤上来，她尝了一口羊肉，顿时长长咂了一下嘴：

　　“这么鲜啊！——再加一份羊肉，要优质的。”
　　对面桌上的民工进门使得吆喝，她瞬即就学会了，这么一句陕西话，学得分外地道，喊得尾音飞高，惹得他们哈哈大笑。她也笑，仿佛天生和那些人相融相通。
　　倒是张晓光在这种场合下因无所适从而显得束手束脚，面对老婆牛蕾蕾，他只是不停地用手叩击着桌面，表示他的无聊和忍耐。这时候，服务员应牛蕾蕾来到了桌前，后厨有人喊服务员，问10号要不要加香菜，服务员一边回头应着，一边就从张晓光的头顶上伸过手去，拿了牛蕾蕾要添肉的碗。一不小心，碗里的汤洒在了张晓光的衣服上。这个时候，牛蕾蕾一下子就不干了，无论服务员怎样地认错，她就是不听，非要找老板出来当面道歉。

　　“这是我男人，我都不能从他头顶上拿东西，你一个服务员倒胆大包天了！”
　　嚷嚷半天，老板才听明白，牛蕾蕾生气的不是衣服撒上了汤汁，而是服务员是个女人，女人的手伸过男人的头顶，那是让她分外忌讳的。老板不停地道歉，牛蕾蕾还是不依不饶，无论如何，她就是觉得，服务员此举实在是侮辱了他的丈夫。最终，还是老板娘出来，说，要不然，她从自己丈夫头上伸手接过牛蕾蕾的碗，看能不能算扯平。这时候，大抵连牛丽丽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冷下脸来劝了好一阵子，牛蕾蕾这才算安静了下来。

　　日期：2013-03-26 15:19:41

　　（4）
　　景程，还记得吗？我们到的时候，牛蕾蕾正在主控这场争执。
　　牛丽丽甚至不敢正眼看张晓光的脸，好几次，她用余光都瞥见了张晓光脸上尤其唇角的一小部分肉在细细抖动，她相当了解他，那是暴怒前的克制，宛如疾风暴雨前的乌云。为了不使张晓光在太尴尬中做出不适当之举，挨着他坐着的牛丽丽悄悄地，用手碰了碰他藏在桌子下正捏着骨节的手，又用脚踢着方大志，希望一天到晚废话连篇的他，这时候赶紧找个话题，好引开牛蕾蕾的注意力。
　　“厂子自出事后，现在怎么样？”大志抓耳挠腮半天，才想出了话题。
　　“还那样，半死不活的。”牛蕾蕾大声嚼着糖蒜，蒜皮似乎贴在了牙肉上，翘起小拇指抠了半天，呸的一声，就吐在了桌面上。
　　牛丽丽把纸巾盒往牛蕾蕾跟前推了推，张晓光即刻尴尬地会意了什么，抽出一片纸，气恼地将牛蕾蕾刚吐出的蒜皮捏了起来。他刚要团起来找垃圾桶，牛丽丽这边又将桌下的塑料垃圾桶悄悄递了过来。俩人这一递一收都在桌子下，仿佛做着鬼动作，两人似乎又都想起了同样的鬼动作这个词，瞬间又离得远远的。牛丽丽碰了碰大志的手，多少有些刻意，张晓光却低着头，不知思索些什么。
　　“记着06年左右，还不是挺好的吗？说要准备上自动线的。”景程，你当时为了给他们解围，硬着头皮搭了这句话。其实你不搭话，我也会搭，否则这僵硬的气愤，会让人极度难堪。
　　“06年是做好的时候，07年刚才和工业用油价格上涨，毛利润一下就降了10个点儿，”确定姐夫是真心实意地了解情况，牛蕾蕾停下了手中的吃活，顿了顿，她一半敷衍一半认真道，“当时一条生产线1000多万，要是咬牙投了也就投了，可当时就没魄力，想缓一缓，到08年，资金量足了，再更新产品线。”正式谈起了业务，牛蕾蕾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马上扳直了腰，整个人脸上也洋溢起了一直难以看到的光彩。

　　“08年只能更惨了，全球经济下滑。”大志接住话题，继续聊。
　　“日本和韩国的订单急剧减缩，到年底，就迫不得已削减人员了，400工人，裁员了一半。”牛蕾蕾这时候，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缓慢起来。
　　“这样09年更得走下坡路了？”这句话我记不清是你说的，还是大志说的，总之，大家不让话停下来。
　　“别提了，09年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肠子悔青了。当时就不该听爸的，急于上生产线，把仅有的500万投入到了股市，因为急需要周转，不敢深投，当时杭萧钢构的权证被炒得满天飞，为搏上一搏，就全投了它，结果三天就让500万跌的所剩无几，爸当时就背过气去了，公司也一样，连锁效应，一下子便翻不过身来！”
　　“哎！10年就更不用说了。”
　　“可不是咋的，10年传闻政府要加大对民营企业和微型企业的辅助，可是只闻打雷，不见下雨。贷款标准一样很高。而民间借贷呢，年利率几乎都在40%以上。姐夫你也是做企业的，机械行业，对资金充沛率要求向来极高，我们都是自己现金买材料，出成品，售给客户却要等账期，明知道通胀如此厉害，等不起，但也没办法，你不接这样的单子，就意味着没有活儿干，而工人们，没有活干，拿不到钱，自然就走人，给别人干去，这两年人工费涨得厉害不说，招人还不好招。高息贷款，高薪用工，本就是薄利行业，哪里架得住政府这样与民整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