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你记得吗？这时的牛蕾蕾全然变了一个人，她嚷嚷着，拍手拍膝盖，眼睛里也有了神气，一晚上冷僵在脸，仿佛现在才血脉通畅了，荡起了红晕，因为太瘦颧骨凸显的缘故，脸上那点红，就像极了年糕上点着的大枣，多少带些喜兴了。
　　“哪现在呢？”气氛好转，牛丽丽忍不住也插话了。
　　“说来好笑，经营了十来年的厂子，效益好的时候订单接不过来，找人代加工，现在经过这几年的损耗，元气大伤，别人愁没订单，我们老订单老客户有不少，却消化不来，只好悄悄地找人贴牌代加工，我们简单把把关，就这样活生生把十多年的老厂子经营成了倒爷。厂里现在从400人直线降到50人不到，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干什么？你们恐怕难以想象，就是冬天铲铲雪，夏天薅薅草，有客户来查时，纷纷叫上七大姑八姨站在生产线上装装样子，没办法，真的就难成这样子了！”

　　这时候牛蕾蕾成了舞台上演讲的主角，方大志和牛丽丽两个看官，看着她的手势和面目，蹙眉或者跟着哀叹，而此时的张晓东，则成了茶倌儿，自觉自动地去找饭馆老板要起了茶水，不时蓄给他们。
　　“实在不行就关了吧，爸年纪也一大把了，经不起太多折腾。”牛丽丽与方大志几乎同时建议。其实这建议在几兄弟上次齐聚的时候，也同样劝过老爷子的。
　　“哪里能关得起？银行还有一屁股债呢，现在是拆东墙补西墙，也要守住了摊儿，何况现在厂子里的50多人，绝大部分都是当年义无反顾地跟着爸出来干事的！爸那心思，大家都明白，给这些人没有个好的安置，他是断不能昧着良心睡安稳觉的。所以，他想了一个招儿，最近不是棚户区改造么，厂子正好挨着这片儿区，有可能被拆迁，爸就算了一下，厂子连房带地约莫能值个3、4千万，如果拆迁补偿的话，他也不想多要，就3千万最低，除了还掉银行贷款，剩下的就补偿给几十年如一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这些员工。不管骨干不骨干的，一人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算是没跟他一场。”

　　“可还能扛到被拆迁的时候吗？”大志意识到事情不是他当时投票否决时候想象的那么容易。

　　“总之，与你们几兄弟决裂后，爸也泄气了，告诉我，走一步算一步，这不，才让我趁着大学生开始找工作，先招些人进去。”
　　“明天正好周六，我陪你去！”牛丽丽自告奋勇。
　　日期：2013-03-27 13:43:01
　　景程，我们都看到了，方大志终于以他特有的耐心和循循善诱，将话题引向了开放处，才使得牛蕾蕾在做了主角之后，获得了心理上的某种平衡。此刻两姐妹便拿出了手机，开启了手写，头头是道地做着明天的计划，而他也终于能在她们结束冗长的争执后意见一致时，提出买张结单，好回家睡觉，结束这漫长的一天。
　　可是牛蕾蕾却在结账后回家的路上，嫌弃张晓光慢了一步，与他在小区的道旁吵了起来。
　　“总之，”张晓光说，“你认为我就是废物点心一个？”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在付钱这件事上，男人更应该主动。”
　　“现在我们是客，我给机会让你姐他们尽地主之谊，何错之有？”
　　“你凡事都想着要给她机会，”牛蕾蕾平声静气地说，“包括当初她眼馋着花花世界要跟着大志走，你也就眼睁睁看着让她肉包子打了狗？”
　　“过去这么久的事，你提它干什么？”张晓光气恼地，转身就走。
　　“我就是忘不了。”牛蕾蕾说，接着声音生硬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不想人欺负你，过去也不行，我姐也不行。”
　　“那你找她替我算账去。”张晓光没好气地。
　　“要是我是你的话，要我还是个男人的话，我就会去找方大志算账去，一定得把面子揍回来。”
　　“我看不起动辄动粗的人。”
　　“那你最少应该把今晚上的账得当着众人的面结了。”牛蕾蕾说。
　　“我的钱包都在你手里，我拿什么结？”张晓光说。
　　“算了！”牛蕾蕾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邪火往哪发，说，“跟你也说不明白。”
　　出现了一阵沉默，过了许久，张晓光却突然说道：“我等你一等就十几年，你从来就没明白过我的心思。”
　　“你的心思我明白，早就明白！”
　　“你明白什么呀？我原本多么内敛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就因为你也内敛不爱说话，我就活生生把自己性子反转了过来，为的就是有一天我们好相配！爸说你对他倒是忠诚，可就是不会管家持业，我就锻炼自己，到现在通达半个厂子都由我管着，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让我当男的，你当女的，把性别颠倒过来，让我养家糊口，我都干！”
　　张晓光显然有些难以抵挡牛蕾蕾如此赤裸裸的话：“那你是觉得嫁给我亏了？那趁早止损吧，反正我一直等着一拍两散的这一天！”
　　“我可没那么傻，”牛蕾蕾忽然又揶揄起来，“我们刚结婚，还有的是日子，我就不信，等不到你发达那一天呢！”
　　“这我可办不到，”张晓光冷笑道，“庸常无能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我管你什么面目，反正我现在只记住一点，你是我的丈夫！”
　　牛蕾蕾说完，强挽着张晓光的胳膊走了，张晓光的表情无从猜测，但仅从背影来看，此时此际，他们和任何般配又恩爱的情侣并没有什么差别。
　　景程，你知道吗？看着他们在路灯下渐行渐远，我实在看不清，他们之间，一个守一个攻，十多年下来，感情的城池被牛蕾蕾终归拿下，而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真的爱情，谁也看不明白。我只看到一个巨大的结，将他们绑在一起，婚姻让他们联手结成了蝴蝶，翅膀下毛毛虫丑陋的肉身，却时不时裸露了出来。
　　目送他们离去，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我们自己。他们至少还可以在剑拔弩张之后，互相挽着胳膊离去，他们活得那么粗粝，但却是活生生能有真实存在感的人，可我们呢？在曲终人散之后，却连一起走回家的可能都没有。
　　日期：2013-03-27 14:08:07
　　景程，我承认，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我逼着你做出了抉择，自有我卑劣的地方，而你也只能有一条路可走，接受。你也得承认，这无可奈何的接受，让你原本温厚的胸膛，长出几把尖刀出来，这也是你冷酷的地方。
　　自从我带着孩子主动回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则更加地错了位，为了让你能接受孩子，他们还不知道发音是什么呢，我却天天都在教着他们叫“爸爸”。我从没想到过，我的孩子会要早早学会“爸爸”这两个字眼来讨你的好，他们没有学会叫爸爸，却因为倾城她偶有一次喝完奶后冲你微笑时，获得了你十分钟的陪伴。潜意识里为了这难能可贵的陪伴，我有意无意地就将倾城喂得过饱，只希望她能吃饱喝足后开心地笑那么几下，能让你感受到幼小的生命对我们父母的感谢和依赖。我没有想到，又一次，就将倾城喂得过饱，使得她消化不良而上吐下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