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巷口的那对狗男女》
第5节

作者: 季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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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子也来了,我就知道,他将是我通向完美人格道路上的一块特大号绊脚石。我请他们在学校食堂吃了饭,蒋梅看我瘦了,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夹菜。蛮子当着蒋梅的面,很严肃地要求我必须考上北大,复旦也行。一起上茅房的时候,就露出马脚了,说,地形我都琢磨好了,丘陵以西十一点方向有个网吧,上网速度不是很快,但价格便宜,通宵的话老板免费供应方便面。

  我说,丫不是鼓励我考北大复旦吗?蛮子说,扯淡。
  日期:2011-09-08 09:43:36
  送蒋梅走的时候,特不落忍,我说,以后不能帮你摇卡带了,就多买几节电池吧,女孩子金贵,摇那东西胳膊会疼。不知道是哪句话击中了蒋梅,她竟哭起来。我说,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带一书包黄手绢吧。蒋梅就不哭了,直勾勾地看我。我说,绑在校外山坡的那些树上,风一吹,便是思念的黄手绢。蛮子不知从哪摸出个傻瓜相机,给我和蒋梅合了个影,这张照片后来被我挂在脖子里。

  蛮子晚上接我上网的时候说,他被我白天的话给瘆坏了,什么黄手绢绿手绢的。我说,你不懂,你只是禽兽。禽兽?蛮子问。嗯,我说,那么多女人追着你交配,今天换了明天换,与动物何异?与禽兽何异?蛮子说,你狠,你是毒茬子。
  日期:2011-09-08 10:00:56
  去网吧坐的是出租车,蛮子令人敬佩的地方就在于,他总能干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这么个穷山恶水,这么个与世隔绝,他竟然指挥着出租车开过来接我上网。跟着这样的人混,你没法不变坏,特别当“墨者”还是个特真诚的主,你不黑,你都对不起黑社会。
  就这样,过了还不到一个月,我父亲就开着公路局的车飚过来,车上拉着烟酒,疏通关系用的。我的新班主任,当着我父亲的面,毫不吝啬地夸我一顿。赞我轻功不错,翻个院墙,身姿飘忽,一看就是练家子。我父亲咬着后槽牙,尴尬地陪着笑。开车回走的时候,他专拣坑坑洼洼的地方过。好几次我被颠起,撞到车顶,头上生包,花儿朵朵。他是故意的。

  日期:2011-09-09 07:41:12
  回到家,他又想揍我,被我拒绝了。之前我还没有拒绝的本钱,身体发育也不够硬朗。我说,以后不许你动手,你可以动嘴,但我保证不跑,跑了你也追不上,这么大年纪,着急上火的。我父亲一愣,他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儿子的觉醒意味着家族新兴势力的崛起。他气急败坏地问我为什么不争气,转学了还要上网。这怎么可能?我诡辩道,不是你说的,方圆几里见不到一根网线?

  我和父亲的战争正式开始。
  日期:2011-09-09 08:06:02
  我们经常在家里展开辩论,论题是:你是否是一个正常的人?或者是:这样一直上网你会不会死?通常,辩论的前期,双方辩手都比较克制。到后来就不行了,辱骂声四起。我母亲有时看不惯,想过来当一下裁判,会当即遭到父亲的呵斥。他把我现在的样子,归结为母亲的溺爱和不管不问。他们死掐的时候,我就解脱了,幸好还有替补辩手。

  随着辩论场次的增多,激烈程度的加强(毕竟还有第二辩手),我在家属院里渐渐声名鹊起。有的老太太,在抱着尚不会走路的孙子遛弯的时候,会远远指着我的脊背,说,乖乖,以后可千万不能学坏,像他那样可就没得救了。我尊敬老年人,所以不跟他们计较,但愿那些尚不会走路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至少不天天脖子里挂着钥匙,吃开水泡的冷菜冷饭。

  日期:2011-09-09 09:13:48
  生活对我而言,已渐渐只有一种方式:晚上敲击键盘,白天蒙着被子睡觉。每次起来,蓬头垢面,看着镜子中瞪着血红眼珠的自己,我经常会问:这是那个从前的阿龙吗?尽管如此,吃完饭,我还是抑制不住走出家门的冲动。我试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总不能集中注意力。内心深处有个甜美的女声向我喊:出去吧,那里的世界会更加精彩……

  我原本就是一个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和蒋梅同桌的时候我喜欢上课用铅笔摇卡带,即使不摇卡带我的手也不闲着。我喜欢咬手指,我的指甲盖是秃的,所以我羡慕刘美丽完整而圆润的指甲。我的这些表现,可以被看作是:多动,疑惑,内心矛盾,有自残倾向。
  日期:2011-09-09 09:29:58
  不知道这种日子到什么时候结束,我只知道,我的脾气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暴戾。在外面,和蛮子在一起,我是很随和的。回到家,重返辩论席,我就变成了魔鬼。我的本性只有在家里释放,我不可能把丑恶丢给蛮子,他是蒋梅的亲哥,我对蒋梅还心存幻想——尽管我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
  蒋梅终究离开了我,因为高中生活结束了。
  她会考一所很好的大学,找一份很好的工作,有一个美好的家庭。

  而我的生活却一塌糊涂。
  日期:2011-09-09 11:37:03
  毕业那天,我回去参加了分手聚会,见到了刘美丽,还现场清唱了一首黄家驹的《旧日的足迹》。是用粤语唱的,标准的黄氏唱腔,一边唱,一边回想起和蒋梅在一起的日子,粗细适中的铅笔,九块八一板的正版卡带,墨绿色绳子捆缚着的石锁。唱到动情处,停下来,四周漂浮着零零碎碎的感伤。
  和蒋梅走了一路,她告诉我,大学要扩招了,这是个好事儿。我说,以后满大街都是大学生,是不是好事儿,还很难说。快到蒋梅家的时候,她拿出两样东西,一件是心形吊坠,一件是奖状。我把吊坠挂在脖子上,里面有我们的合影,蛮子给照的那张。把奖状打开,上面是蒋梅写的四个字:友谊证书。
  日期:2011-09-09 12:06:00

  这两件东西,从此成了我的珍藏。后来遗失过一次,我还满大街贴电线杆,重金悬赏,没想到竟找到了更珍贵的东西。
  高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我们家对待高考的态度很漠然,高考当天我差点没吃上早饭。家属院里的邻居喜欢挑事儿,遇到我母亲,很关切地询问:给你家阿龙准备什么好吃的了?我母亲说,平时吃啥还吃啥。邻居就很惊讶,说,那哪成,高考啊,得补充营养。我母亲的回答很实在,她说,嗨,他又考不上!
  日期:2011-09-09 13:09:39
  几乎没人相信,我这个网瘾少年会在高考上能有什么作为。但也许是托了扩招的洪福,我竟然接到了一所末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事儿把我父亲给惊着了,于是,每天辩论会的议题又加了一条:你这么吊儿郎当的货色也能考上大学,如果早一天迷途知返,至于混成现在这个熊样儿?
  蒋梅的成绩下来了,一如既往的好,她考上了全国重点——武汉大学。以后就可以在校园里看樱花了!蒋梅在打给我的电话里兴奋地说。我在家里想了三天,最终决定不上大学,我认为……那是浪费时间。我父亲差点疯了,对着我咆哮:好不容易走了回狗屎运,你又给扔了!

  日期:2011-09-09 13:39:59
  我父亲就在这一年当上了公路局的副局长,虽然是副职,但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家里的经济条件慢慢好起来,玩了一次装修,厕所里淋浴用的水都是冷热两种。他开始很难在家里吃饭,身上穿的衣服也渐渐换成花花公子和老人头,偶尔回趟家,难得趁着酒劲儿跟我开辩论会。又辩不过我,就只好骂骂咧咧回屋睡觉。
  我了解他的心态,他混的越好,对我就越是灾难。他肯定想,自己飞黄腾达,如果儿子再规矩一点,就是完美人生。家财万贯的土财,恐是不希望遇到败家子的。
  日期:2011-09-09 13:58:06
  我就在这种环境下,在家宅了一年,蒋梅应该看了一年樱花了。
  有一天,我看见母亲神秘地整理包裹。
  我说,你这是干嘛?
  她很坚决地甩我一眼,牙缝里蹦出四个字:送你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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