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我的父亲还是对我不学习这事儿非常不满,他认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可复制的,他没上过学能走到今天,而我就未必。或者,他有时会很狂地设想,如果当年上了学,现在不知要混成何种模样。从此,他养成了每天数落我的习惯,内容比较雷同:首先阐明他是我老子,接着夸某某家的孩子如何争气,最后得出结论,虎父出了犬子,我就是那个废物。
日期:2011-09-06 14:42:50
老实说,我很不喜欢他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即便是老子,也得先当孙子,后当儿子,最后才能当老子。还有,某某家的孩子争不争气我不知道,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没有什么可比性。最后,他似乎永远看不到我身上的优点,比如很有游戏天分(相反,会让他抓狂),通宵从来不困,偶尔写写诗(是真的!)。
日期:2011-09-06 14:59:30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给我父亲打了个电话,他才终于慌了。教育家在电话里抑扬顿挫地说,你儿子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旅馆,甚至还不如旅馆,住旅馆临走时还要打个招呼呢,所以,你过来把他领走好了。我父亲恭敬地在电话里说了一通好话,一脸褶子硬挤成一朵花。他当晚开着公路局的车,找到班主任的家,孝敬了两条价格不菲的烟,才算把这事儿摆平。
班主任很客气,临走时冲我爸挥手:下次再来!
日期:2011-09-06 15:28:59
班主任很有先见之明,他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道理,预知到我肯定旧病复发,我父亲也肯定会再次开着公路局的车揣着香烟(或是别的)登门拜访。
尽管班主任热切地盼望他“下次再来”,尽管他孝敬班主任的烟也不是自己买的(自己当官就知道了),但是很显然,我父亲是不希望有“下一次”了。所以,他亲自去了一趟网吧,把我从烟雾缭绕中揪出来。网吧里有很多人,这让我很难堪。蛮子当时陪我一起上网,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每次上网总是抢着买水买烟。我父亲揪我耳朵的时候,蛮子很有礼貌地冲他喊了一声“叔叔”。
日期:2011-09-06 15:53:47
蛮子这时就已经在混社会了,自从父亲去世,他就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对于这样一个三口之家,况且蒋梅还要上学,“慢钱”是不解渴的,想挣“快钱”就只能混。他最开始当小弟帮人站场,后来接订单,收费打人。我们一起上网,通常不出几分钟,他便会从BP机里接到指令,对我说,等我一会儿。然后扛着拳头出去。等回来时,事情就已经办完了,偶尔身上会有新鲜的伤口。
日期:2011-09-07 07:43:43
渐渐,蛮子打出了名气,接单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在网吧上个通宵,他能中途出去五六次,每次回来都跟没事儿似的,说:不好意思,咱接着玩。蛮子的英雄举动给他带来声誉,也带来美人。我经常见他换女朋友,或者说,那些围绕在蛮子身边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朋友”。她们像80年代走马灯上画着的美人,风一吹过,便匆匆离去,似从未登场。
蒋梅有时会提醒我,说,别学我哥。
日期:2011-09-07 08:45:52
我其实很想告诉她,我很想学她哥,只是我没有那个本领,上着网还能出去砍人,砍完了收完钱接着回来上网。我羡慕她哥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被睡了被骂了被打了还争着往怀里凑。我是喜欢蒋梅的,但这并不妨碍我羡慕妻妾成群。我啃着嘴里的馒头,艳羡地看着蛮子嘴里的花卷和甜点。
日期:2011-09-07 08:56:25
也并非没有吃花卷和甜点的机会。比如有一次,我在上网的时候,左边空出的位置坐下一位姑娘。她朝我笑,说,嗨,阿龙?我转过头,说,嗨,刘美丽。刘美丽那天刚洗了头,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隐隐放射出洗发香波的味儿。我深吸一口气,似乎感受到刘美丽蓬勃身体下的欲望。
日期:2011-09-07 09:22:08
刘美丽的手指很长,指甲盖完整圆润,敲击键盘时,粉嫩的胳膊不时扬起。我完全没了上网的心思,刘美丽就像一个心魔,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叩击舷窗。就在我五迷三道的时候,刘美丽冲我嫣儿然一笑,说,阿龙,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我家里有,你跟我来吧。
日期:2011-09-07 09:41:35
也许是魔怔了,我答应了刘美丽,骑着自行车跟在她的后头。刘美丽的自行车在前,风托起她的头发。我们一前一后,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缚着,她的车头方向,决定了我的车头方向。刘美丽的家里没人,所以我没能见到传说中的“美丽的妈妈”。她翻出很多书,铺在地上,我们就坐着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日期:2011-09-07 09:58:05
刘美丽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她穿着绿色小碎花裙子,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她总是给我推荐“很好看的书”,每次推荐都凑过来,比先前坐下的位置都要靠近一点点。我数了数地上的书,按照这个速率,等她推荐完毕,刘美丽会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我定了定神,打算心无旁骛地读书,看一眼封面,是肖复兴的《早恋》。
日期:2011-09-07 10:09:30
这个书名像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我不是怕早恋,早恋也轮不上刘美丽,我是想到蒋梅了,想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冷不丁问我的话:刘美丽给你看什么了?蒋梅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可爱,农药味儿混杂着醋味。我蓦地站起来,说:该走了。刘美丽惊愕地看着我,红着脸,手中的书滑落到地上。
我永远忘不了刘美丽给我送别时的眼神。
她站在巷子口,两手交叉在胸前,绿色小碎花裙子在风中荡啊荡的。
日期:2011-09-07 10:30:31
我不敢回头,亦不敢停留,猛踩一脚单车,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多年以后,等我再次遇到刘美丽的时候,她还动情地追忆了往昔。说我太过绝情,不给她什么机会。我说,你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当年太年轻,太凌厉。
我还说,记得当年刘美丽家巷子口有个卖炒栗子的,很有特色。
为招揽生意,栗子摊儿支起一口喇叭,不断重复着一句广告:
货真价实大油栗,好bao(包)皮……
(第三章 完)
日期:2011-09-08 08:31:37
4
我还是和蒋梅分开了。
我被转到另外一所学校,据说方圆几里,找不到一根网线。
我把这件事称之为:棒打小鸳鸯。
那所学校位于城市边缘,偏僻的要命,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看守所。去的时候,父亲开着公路局的车,以娴熟的技术翻山越岭。我坐在后面,抱着行李,事儿事儿地看着窗外。车的减震不是很好,我就和行李一起,从左边颠到右边,再从右边颠到左边,故意捣蛋似的。
日期:2011-09-08 08:55:29
可想而知,在这么个破地方,能生存下来就已是万幸,更不要提上网了。父亲满意地把我安顿下来,我的低落情绪,是他的快乐源泉。父亲说,你就安心在这里学习,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问他:我是不是你从桥底下捡来的?父亲就扇我一巴掌,说,小混蛋。
第二天,就在我准备卧薪尝胆,努力变成一个好人的时候,突然有人通知我,说,阿龙,校门口有人找。我的第一预感是,好人是很难做的,卧薪尝胆只能留给勾践。我跑出去,几乎钉在那里,二十级大风也刮不走。我看到蒋梅,站在校门外,抓着铁栅栏向里张望。
日期:2011-09-08 09: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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