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巷口的那对狗男女》
第3节

作者: 季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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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探讨了那天的对决,比较了双方的优劣。蛮子的优势在于拼命,他给我传授打架技巧,说,如果对方人多,也不必怕,你找准了一个,往死里打,其他人就会怕你。但是你记住,蛮子说,千万不要怕事儿,越怕,事儿就越会找上你。我的优势在于投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还得感谢蒋梅,我说,天天摇卡带,练出来了。说完,将烟头一弹,红星儿准确飞入两米开外的垃圾篓里。

  回到学校,我终于没能逃脱“政治教育”的厄运,一来罚站开溜,二来结交闲杂人等。这个“闲杂人等”,指的就是蛮子,他临走时亮出的那根中指让班主任十分光火。他说,这样的人渣,打着不走,撵着倒退,你却要跟他在一起。然后,又给我描绘出一幅十分灿烂的未来景象: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
  班主任的话让我精神振作,“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一瞬间成了我的座右铭。我想,蒋梅的父母肯定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不然,这个丫头为什么那么卖力的学习?但是,问题又出来了,蒋梅的哥哥蛮子,似乎并不认这个理。我想,蛮子以后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只会打架,教人学坏。
  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证。某一天,当我正在上课的时候,楼下发出一阵喧哗。这种喧哗最终导致教学无法进行,老师夹着课本走开,我们挤到护栏,看到了站在校园中央的蛮子。他拿着一把大喇叭,高呼反动口号。内容是:义务教育我们已经付钱了,为啥还要捐款建楼?
  捐资助学,是八九十年代方兴未艾的一场运动。其内容是,由学生掏钱“赞助”建楼,以兴百年大计。我后来与很多同辈提及此事,大都义愤填膺,觉得当年这钱是肉包子打狗了。可是在当时,这绝对是觉悟高的体现,像蛮子这样高调反对的,少之又少。所以,蛮子很快就被轰了出去,而且一轰就没再回来——开除了。我就知道,蛮子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似乎是天意,没过多久,蛮子的家里就出了事:他的父亲病亡了。
  也就是说,蒋梅的父亲没了。
  我对蒋梅的父亲并不陌生,他是市棉纺厂的厂长,而我的母亲,正是市棉纺厂的工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跟着我的母亲去过那个棉纺厂。它的位置很偏,周围有农田,不时有抽水的管子往蓄水池里补充给养。蒋梅和蛮子有时也在厂子里玩,只是厂子太大,没有碰面的机会。只是后来,彼此谈到父母,才会由衷地发出感慨:原来你也是棉纺厂的子弟!

  蒋梅的父亲是个好人,我曾不止一次地听母亲夸赞其人品。也许是人品太好,遭到了猜忌,当厂子里少了些钱的时候,便有人怀疑是被“一把手”贪污了。蒋梅的父亲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遭此猜忌,忿忿不平,终日酗酒,终于把身子糟蹋坏了。我讲这件事,是为了缅怀一个好人,他在80年代权倾一方,却因为几句流言英年早逝。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市棉纺厂此后的境遇,也验证了我对蒋梅父亲的评价。仅仅几年,国有企业市棉纺厂就濒临破产边缘。提及原因,我母亲总会提到新上任的几个厂长,如何购买高级小轿车,如何低价出卖国有资产,最后到了连工资也发不出的窘境。即便如此,那些新上任的厂长仍然换车,而且一辆比一辆昂贵。这让市棉纺厂的工人愤怒,他们联名上丨访丨,四处维权,却毫无结果。

  蒋梅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就变得情绪低落,郁郁寡欢。我从此就经常到她家探望,渐渐和蛮子成了兄弟。我说,你能为大家说几句公道话,而我们却不敢。蛮子就笑而不语。父亲去世后,蛮子就四处打工,补贴家用,开除离校对他而言,倒是个不算太坏的结果。他们家并不富裕,即使当厂长的父亲在时也便如此。
  我家的境况也大致这样。当“下岗”这个词风靡全国的时候,发不出工资的市棉纺厂开始了“大清洗运动”,原本已被拖欠一年薪水的工人们愤怒了。在上丨访丨未果的情况下,他们数次采取了十分极端的方式:集体卧轨。以期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
  有一天,蒋梅和蛮子急匆匆找到我,问:阿龙,你妈在不在家?
  我说,不在,怎么了?
  坏了,蛮子说,你不知道,她们去堵火车了!

  日期:2011-09-06 09:29:04
  3
  蒋梅的母亲也是市棉纺厂的工人。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蒋梅和蛮子发现母亲失踪后,赶过来找我。
  她们和许多人一起堵火车,后来惊动了高层,着手解决市棉纺厂的遗留问题。
  这件秘而不宣的大事发生在国有企业的阵痛期,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蒋梅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就成为了这种代价。她们终于下岗了。至于市棉纺厂里的高级小轿车,拖欠了一年的薪水,以及被挪用N年的养老保险金(这是后来才捅出来的),都不了了之。每当母亲在家唉声叹气的时候,我就宽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们堵火车也不专业呵。

  那时候的政治课本里,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市棉纺厂这样的问题,通常寻根溯源的时候,总不忘说一句“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总之,是想方设法让你明白,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历史的必然,不要螳臂当车。后来做政治试题,八股论述,让出谋划策,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我大笔一挥:堵火车!当即被判了零分。
  日期:2011-09-06 10:09:38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变化的,之前我的学习成绩很好,也很乖。后来就变了,经常逃课,上网,成绩一落千丈。我的父亲是个司机,80年代初倒腾货运,后经高人指点去了纪委,然后到公路局给领导开车,渐渐混出模样。他没混出来的时候,我在学校混的很好;等他混出来了,我反而开始混迹江湖了。
  这让我父亲非常气恼,在他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收拾了我一顿。也许是他的皮带质量上乘,于是他很信赖,不顾裤子掉到脚趾的危险,抽出,在我身上鞭来策去。为了配合他的良苦用心,我象征性地呻吟几声,表示这真是一场成功的教育。等他放我回校,我便又接着逃课,上网,成绩就不是一落千丈了——压根连考都没考,哪来的成绩?

  日期:2011-09-06 10:37:45
  蒋梅对我的变化十分痛心,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当然也十分愧疚,自从在网吧“工作”后(和工作差不多了),我是晚上“加班”,白天睡觉,几乎没有时间搭理蒋梅,摇卡带的独门绝学也快忘的差不多了。终于有一次,蒋梅在课堂上把我弄醒,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Why?我在下面跟帖:因为它看起来很真。

  也许看上去是很矛盾的,网络世界的虚幻,让我感到的却是真实。我在游戏里纵横驰骋,笑傲江湖,与南来北往的人称兄道弟。如果运气好,再加上小小的努力,有了装备,有了地位,我会被推上神坛,everyone跪于脚下,山呼老大。而在现实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蛮子被开除,工人们为了可怜的工资去堵火车。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日期:2011-09-06 14:23:40
  这些话,我不能对蒋梅说,说了她也不懂,懂了也未必透彻。我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她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认为“好好读书,读书好了就有好的生活”;而我对这个世界的面目渐渐看清,认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纯粹就是一个美妙的狗屁。我的父亲不懂数理化,他走南闯北颠儿颠儿的,最后居然还当了官,比大部分人过的都要high。

  日期:2011-09-06 14: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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