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早年是离过婚的，其原因就在他的前妻不能生育。我父亲本来与他前妻的关系很好，可愚忠愚孝的他就是因为这一点，顺从了我奶奶的意志，离了婚。我母亲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她则是因为丈夫横死于一起车祸，才另嫁给我父亲的。她和她那个不幸的丈夫据说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这个据说就是据他们说，我父母说，我以前对他们的过去半点兴趣也无，但现在因为方十一我不禁对他们的过去有所怀疑起来。
　　就因为方十一那一句，我就能联想到这上面去，我不得不再说一句，我的确很能想，非同一般地能想。
　　日期：2012-04-03 08:53:45

　　三
　　我母亲是独生子女，非计划的那种，我外祖父母还活着时，我们每年去看望他们几次，等他们老得不能动了，我父母就将他们接了过来。我所以有幸跟他们一起生活过几年。
　　外祖父母是那种很老实本分的人，于我是一种很慈祥的概念，我这时记起他们曾躲躲闪闪地谈及一个女孩，那是我对他们不够光明磊落，不够诚实直爽的唯一记忆。我似乎曾就这事追问过，追问那女孩是什么人，但他们什么也不肯说，于是我就再也没有多问。
　　甚至再也没有多想，我那时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如今想起这事我真觉得不懂事是一种罪过，我为什么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不把这事永远记在心中，就像牢记领袖的语录一样呢？他们早在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再也没法从他们身上获得答案了，我活该要浪费上亿的脑细胞，活该要折腾那么久。

　　外祖父母我是问不到了，但我既然能想，很能想，那我就能想到很多问题。
　　日期：2012-04-03 09:17:26
　　我母亲与她丈夫一起生活了二年多，她改嫁一年后就有了我，本来他们还想再生一个孩子的，但那时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们也没有能力交付罚款来购买自己生产的孩子，所以这之后不久，我母亲就去做了绝育手术。他们那个时代讲究早生贵子，传宗接代，完全没有“丁克”的概念，那我母亲既然能在改嫁之后一年就生下我，她为什么在前面那两年里就不该有个孩子呢？除非她的前夫有什么问题！

　　从我母亲前面没有“结扎”来看，似乎她前面真没有生育，但也不能排除别的原因，比如她前夫死时，我父亲娶她前还没来得及。但这些问题不是我首先要考虑的，我首先要考虑的是常规之下的问题，较大的问题，更有利于我思路的问题，那问题就是：他们会不会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了一些事呢？至少有一个原因是一定的，我奶奶不喜欢女孩，她虽然身为女人，却并阻止不了她对女孩的歧视，甚至仇视。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我现在在这里不想做这样的研究。
　　日期：2012-04-03 10:03:11
　　我再次感叹，甚至惊叹于自己的天才想象力，这种近于病态的想象力大概只有我这种病态的脑子才能具备。我当时的确像某些癔症病人一样，因为某种暗示出现了强烈的强迫症状，我一面在嘲笑自己，一面却跃跃欲试，抑制不住想要去求证一下。
　　我或者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或者是一个天才神探，二者必居其一。如果结果出乎我的想象，那我最多从此将我自己当做嘲笑的对象而已，我对自己一向宽容大度。如果事情恰恰如我所想，那我首先就能够解释方十一的心态，并可以不必再为他的委托忧心忡忡了。其次，我从来很盼着如别人一样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这种结果我求之不得。

　　嘲笑自己一点都不可怕，我最善于自嘲，我甚至没去想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可能被隐瞒这么久，被隐瞒得这么好，我立刻就鬼使神差地抓起了电话，给我父亲打了过去。
　　日期：2012-04-03 10:33:04
　　四
　　电话正是我父亲接的，我第一句是这样说的：“爸，你和我妈吃过饭了吗？”
　　那老头子给我的回答是：“都几点了，你问老子吃没吃饭？你离老子两步多远，电话没有，还一个多月不回来一次，终于在半夜里打个电话又只是吃饭没有，你是要请客呢，还是把你老子当饿死鬼了？”
　　都半夜了吗？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不过才九点不到。我早知道他老人家最善于夸张，可今天还是对他夸张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九点成了半夜，骑摩托十几分钟的路成了两步多远，这个月我一次电话没打，问问吃饭就是请客或者把人当成饿死鬼了，问天下能在一句话中运用夸张达四次之多的人，舍我父亲还有何人？
　　我的确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这多少使我有点愧疚，但我电话决没有少打。他屡次在电话里不总是责骂我连他们的吃喝都不问一次吗？我现在问了，他倒给我来了这么一顿，居然还在电话一开头就想让我字字千钧，立意精深，你以为我是古汉语专家啊！
　　你希望我这一次问什么呢？我问的事怕是一言两语难以说清的吧？我已经习惯了老头子的作风，懒得跟他计较，也不敢跟他计较，所以我在电话里说：“你儿子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本想回家吃你们一顿。”

　　老头子就喜欢这个，他的语气马上变了，说：“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那还不饿坏了？我马上让你妈做去！”接着我在电话里就听到他的咋呼声，要我妈赶紧炒几个菜。那动静仿佛我回家吃顿饭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又仿佛我妈跟他相隔着宽阔的九河。
　　日期：2012-04-03 10:53:17
　　喊完了，他在电话里说：“都是那娘们弄的！”
　　这是指我前妻。我父亲一向不喜欢我前妻，自我们离婚之后，他就没说她一句好话，总把她说得跟慈禧老妖婆似的，就差卖国这一条了。他不知道他儿子很愿意跟慈禧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乐得什么心事不担。为此，我常常觉得光绪皇帝傻得跟鸭子似的。
　　我特别不喜欢父亲总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前妻的做法，因此警告他说：“你要是再提起她，再在我面前说她，我就半年不登你的门！”我当然只能保证半年，半年已是极限。

　　这句话大概把我父亲气得够呛，他在电话里又嚷嚷起来：“都离婚了还这么护着她，她比你爹妈还亲啊？小子，你给我记住了，这个世界上能够对你不离不弃毫无私心的只有我和你妈！”得，他又在给我上感情教育课了。
　　作为老子，他跟我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们总是一面把我当做阶级敌人，动辄批斗，一面当做命根子，恨不得时刻攥在手心里，加以保护。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他们防范的目标，这包括我的妻子，似乎儿媳妇就是那个最可能把我抢走，最可能向我下毒手的那个人。我不知道前妻与我的矛盾中有没有这个原因。
　　日期：2012-04-03 11:20:02
　　我沉默当中，父亲又扔出一句：“她现在还会想着你吗？她也会因为你连她爹妈不要吗？”
　　我何曾为了她连爹妈不要了？他可真能瞎掰。但他那句话却不禁使我扪心自问：“前妻还会偶尔想起我吗？”我不能确定。我倒是经常能够想到她，这样一想我立刻怅然不已。
　　——然而，两个人离婚了，就该弄得如布什与本拉登那样关系紧张吗？
　　想起本拉登，我忍不住又想笑，我妈不知怎么回事，总把此人叫做“不拉灯”。以此而论，本拉登活该生活在阴暗里难见天日。

　　我实在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下去了，我赶紧挥挥手将我的惆怅赶走，连一片云彩的影子也不想带去，我直接将话题转换了，问父亲道：“爸，你认识方十一吗？”
　　“谁？”父亲在那边似乎愣了一下。一阵沉默之后，他说：“方十一？哪个方十一？”
　　我的心一下子说不清什么滋味，我觉得这不是父亲说话的风格。
　　我父亲一向是一个很直率很干脆的人，他做事看上去几乎从来不经脑子，我因此经常认为他能够发财，凭的全是运气，和敢拼敢闯的性格——他那个时代只要敢想敢做，大概做什么都容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