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虽说不正常很可能就是正常,正常与不正常很可能是孪生兄弟,双胞胎,人的左脚右脚,或其它的什么,可这次到底算正常在先,所以我就应该先想到它的不正常,所以我还是不能先表示感激,而涕零更须往后放放。我的脑子又不够用了,我的脑子大概经常不够用。
“哈哈,”前妻噗嗤一声笑了,说:“你看上去就像一只多疑的老鼠!跟你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喜欢它,偶尔用它看看外面也挺不错,所以才买了回来。还好,前面的小楼只有三层,我们家刚好在四楼,远处光景可一目了然。”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一定好玩得很,你一定能喜欢上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的确不错,料想前妻绝不会害我,她要害我也不至于用一架望远镜。可是她为什么连我像老鼠的事都知道呢?这让我非常惶恐不安。我在前妻面前赤身裸体已经不知多少回了,我很喜欢在她面前赤身裸体,但这一次的感觉非常不同。要命的是我没有真正赤身裸体,我穿的衣服,人穿着衣服却等于没穿,这种感觉不但怪异,而且足以使人恐惧。怪异的东西往往使人恐慌,但恐慌却不一定来自怪异,所以既怪异又恐慌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再次审查了前妻的双脚,她脚上的确没有红色绣花鞋,哪种颜色的绣花鞋也没穿,她穿的是一双极普通的拖鞋。但是这并没有减少我的恐慌,时代不同了,怪物们不都穿着绣花鞋出没。
“你不过来看一下吗?”前妻欢快地大叫起来:“真的很好玩!”
我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在把眼睛凑上去的时候,我很想再看前妻一眼,但因为担心再次成为老鼠,所以决定还是不看为好。
望远镜里看到的东西的确不一般,那是把人与物突然拉近放大的感觉,清晰的不像是真的。只是这感觉只是非常怪异,却并不好玩,没前妻说的好玩。这可能是我心情的缘故吧。
“吃饭吧。”我只看了一小会就离开了它,我确定我并不喜欢它,半点也不喜欢。这与毛孔有些关系,也没关系。
“把它搬到你书房里好不好?”前妻说。她仍然兴高采烈。
我实在不知道她何以能这样高兴,但这也无所谓,我不喜欢它就不看就是了,却不会因此怕它。我想我不能扫前妻的兴,毕竟她是为我买的,她说是为我买的。
我说:“行。”然后就继续往厨房行进,可是前妻撒娇说:“你搬嘛。”我只好叹口气,回来把它搬走。
我不喜欢它,可还得我自己将它安放到我的书房里。
日期:2012-04-19 08:42:26
二
从那天起,我的书房里就多了一样东西,一架单筒望远镜,虽然我并不需要它,并不喜欢它。
前妻为望远镜罩了一个红色头套,仿佛是新娘子的红色头巾,戴了如新娘子红色头巾一样的头罩的望远镜立在窗户的一角,一成不变地伸出三条黑色的,发出冷光的长腿,显得尤其怪异。自那天在客厅里匆匆一瞥之后,我再也没有动过它,我感觉它也有可能拒绝我——这感觉就更他妈的怪异!
我何曾得罪过它,它又何曾得罪过我?我们本素不相识,从未交往,既没有利害冲突,也不存在久远的爱怨情仇。我猜这都是那个“毛孔”弄的。
我怎么也难对毛孔产生兴趣,而它却好像是专门为毛孔而来的,我相信它既然专为了毛孔而来,它也就难以成为我的东西。它终究是前妻的。
它的确是前妻的,前妻每天晚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挪到窗口,从窗帘的缝隙里往外窥探。她往往一站就是半夜,似乎浑不知疲倦。她似乎从来没注意到“新娘子的头巾”只有她一直在不断揭开,我完全只是一个被逼婚的男人,因此她也从不问我是否用它看到过什么东西,感觉如何。她大概怕问了我会抱怨她的逼婚。
她更没有告诉我她在窥探什么,她那时总是那么心无旁骛,就仿佛是某个最狂热的科学家正在痴迷地进行着某项观测研究。我不知道她急于观测研究的是什么,想必那东西不但重要无比,观测期间也决来不得半点分心。
会是“毛孔”吗?夜的“毛孔”?她倒是完全不掩饰她的狂热与痴迷。
那种时候我总是一面拿着书,一面看着她的背影,一面想象着那无数个毛孔,感觉着它们如隧道般的幽深。那里面空空如也,透着无边的寂静,一脚踏进去就会响起无数的回声,令人毛骨悚然。但愿妻子不要打扰了它们,它们未必希望被人打扰,打扰的结果未必乐观,尽管它们只是毛孔而已。
我在期待着,我知道总有一天这场游戏会结束,前妻一定会将她看到的“毛孔”描绘给我。我认为她一定会很失望,“毛孔”或者根本没有,或者根本不值一看。
然而我完全想错了,“毛孔”不但有,而且还足以使我对它也产生出浓厚的兴趣来。
日期:2012-04-20 08:42:02
三
有一天晚上,前妻照旧在窗前窥探,我照旧一手拿着书,一边在注视着她的背影——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十几天了,似乎除了此事我们已经无事可做,而且我不拿着书也不行。
这使我想起了一个笑话,那笑话里说,有一天一个人告诉别人一件事,称昨天晚上有四个家伙在船上打了一夜的牌,却只为了一毛钱的输赢,真是无聊透了。那个别人问他,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回答,船太小了,我站在水里看了一夜。
——我大概就是那个站在水里的人,我自己讨厌“毛孔”,或假装讨厌“毛孔”,可我在“毛孔”窥探者的身边夜夜守候,我很像那种杀人又不想沾血的家伙。
我一向是那种能够一个人消磨的人,我完全能够在自己的内心里找到平衡,依托和慰藉,所以我这种静坐沉默的时候常有。前妻对这种情况经常会有所抱怨,而我有时候希望她抱怨,有时候则颇为厌烦,厌烦的时候居多。前妻在家的时候一般就不允许我有个人的空间,这是我厌烦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是我的错,我需要的个人空间实在太大太多太长。这对她非常不公平。两个人的世界终究是两个人的,人不可太自私。你在选择某种生活的时候,就必须要把它的全部接受过来。你只能如此。
可是道理归道理,我当然不会拒绝前妻的这种变化,我喜欢她现在的这种状态。我特别希望前妻在做生意之外能找到别的爱好,别的乐趣,即使是看“毛孔”。
看“毛孔”尽管有点特别,但它终究是一个爱好,如果它没有影响到别人,就不算什么大问题。我的爱好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爱好,但我的确不曾去打搅别人。如果能这样过下去,或者这样过一段时间似乎也挺不错,有时候我想。但我知道这不可能。除了做生意,前妻似乎不大可能对别的事抱有长久的兴趣,“毛孔”怕也不行,何况她根本没打算穷极所有的“毛孔”,她只是暂时对某一种“毛孔”起了兴趣。这种“毛孔”看过了,她的兴趣大概也就完了。
专为了看“毛孔”花几千块钱,这在前妻是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她必须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她需要安慰的只是自己,她知道我不会在乎那些钱,几万块钱也不在乎她怎么花。她平时在我身上花钱还算大手大脚,但在自己身上却吝啬得很,甚至大部分衣服还是她做姑娘时的。所以“毛孔”的事我不能跟她计较,这也是我能够坐得住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些我突然就有想拥抱她一下的感觉,一个始终把你放在首位的女人,即使她有一些毛病,你也是愿意尽量忽视的,而且你仍然会被她感动。这对我也是必须的,至少对我是这样。
但就在这时,前妻的身子忽然抖动了一下,那一震之后,她猛然回身对我喊道:“果然不错!罗健,你快来,快来看看!出来了,出来了!”那脸色,那声音,既惊讶又快乐,又迷惑,又厌恶,包含了许多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肯定还有如释重负,如愿以偿的内容,这内容竟占得最多,看得我一阵心里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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