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她说：“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已经基本适应了，甚至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罗健，我知道你一向内心强大，所以我不算太担心你，我现在对你的担心只剩下你的胃了，你可以把烟戒掉吗？”
　　因为她说她很好，我瞬间有些悲哀，虽然事情已过去这么久了，虽然我当然希望她很好。前妻总这么自以为是，我很明白自己的内心从来不算强大，如果真有所谓的强大的话，那恐怕也只是一种包裹而已。我越是脆弱，越是需要这种包裹，我就是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人。看来我扮酷的本领还算不错，这个跟我生活了多年的人居然也被我瞒过去了。

　　然而这一切已经不太重要了，我们都明白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我想了想说：“那我就戒掉吧，就当是最后为你你做件事。”
　　“就当是为我做的吧。”前妻对我这个受益者的话非常宽容，她说：“我知道你的烟瘾很大，这对你很难，可是你必须戒掉，再难也要戒掉——我相信你能。”
　　我能，我当然能，但为了它是前妻对我的唯一记挂，最后的记挂我也能。我此时已几乎把它当做一个仪式来看待，一个曾经和结束的爱的仪式。
　　我说：“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日期：2012-04-23　10:00:39
　　前妻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终究要问的，我也必须告诉你，不然你可能一辈子不得安宁。是因为我爱你，太爱你的缘故。太爱你，所以离开你，这事就这么简单。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唯一的原因。”
　　因为爱我所以离开我？因为太爱我所以一定要离开我？我隐隐明白点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明白，我迟疑着道：“你的话我实在难以理解。”

　　“罗健，”前妻的声音有点异样，她说：“你一定以为我是不爱你了，厌烦你了，厌烦我们之间的生活了，或者移情别恋了才离开你的吧？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完全想错了。我本来最渴望能跟你好好地过一辈子，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能。你完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对你的爱就像孩童对父母的爱，这种爱里充满了无限的依赖，我曾经几乎把它当做溺水者手里的那根稻草。可是那根稻草没能挽救溺水者的命，也就难以使我脱离苦海。我曾经拼命想抓住它，拼命去抓，一直再抓，可是我终究无法抓住，它就是阻止不了我的沉没??????”前妻的声音忽然走腔，我疑心她要忽然开始一场天崩地裂的嚎哭，这个声音使我瞬间全身发愣，四肢凝固！

　　冷到了极限，凝固到了极限，就将是不可阻挡的崩溃碎裂，我一面希望自己一下子化为飞舞的碎片，一面对此恐惧莫名，我只有在心里大喊：“别哭，别哭，别哭出声来！”所幸前妻迅速控制了情绪，接着又往下说去。
　　“我爱你，想拼命抓住你，可我抓不住，怎么也抓不住。”前妻说：“我老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层层的浓雾，隔着一堵厚厚的高墙，我有时候觉得你是我的，有时候觉得不是，大部分时候觉得不是。”
　　我晕！网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这两个字在我脑中飘然而出，拖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那感叹号好像鱼缸里看到的小蝌蚪，正头冲下慢慢游去。不是沉没，没有消失，只是慢慢游去，我多希望前妻就是那只小蝌蚪。
　　日期：2012-04-23　15:31:03
　　我与前妻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我以为我们曾经非常相爱，非常知心不太存在什么隔阂（这也是我对我们离婚非常困惑的主要原因），可是前妻现在居然告诉我她与我之间有浓雾与高墙阻隔，这话实在令我吃惊不小。问她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她说：“你一定会责怪我胡思乱想，没事找事。更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是一个愿意站在雾里，喜欢在身边构筑高墙的人，你通常喜欢一个人躲进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有时甚至能完全忽略掉外面的这个世界，这个现实世界中的所有人，所有事，你怎么可能为我改变？”
　　我越发大大地惊讶起来，她给我所下的定义简直比我自己下的还准确清晰，我以前还真不太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错，我的确经常喜欢站在雾里，喜欢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并很高兴看到我的世界周围有四面高大的围墙，甚至不怕连飞鸟都不见一只，连飞鸟都难以越过。但是我却又不是一个封闭的人，我在需要走出的时候也能够走出，我与现实世界并非格格不入，在需要的时候甚至也很难与它合作愉快。我为什么不能为前妻去改变呢？我能够！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改变多少，但是如果她能早点告诉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尽量去做。我何至于不能够？我完全能为她牺牲掉一些东西，很多东西——是应该，愿意而且能够！

　　可是为什么非要她说你才能知道呢？你到底爱她多还是爱自己多呢？你有多少次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呢？我开始鄙夷起自己，恨起自己来，你活该被人抛弃！
　　“就这样你还爱我吗？”我苦笑。
　　“爱！”前妻毫不犹疑毋庸置疑地回答。
　　“爱我什么呢？”我说：“你走了之后，有一天我曾经扒光衣服把自己里里外外看了好多遍，觉得自己除了一个臭皮囊之外再什么没有。我那时曾告诉自己：罗健，你什么都不是，你狗屁不如，她离开你是对的，你什么都给不了她??????”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记起了我那天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我当时很庆幸自己可以一个人无拘无束地大哭一场，但那场哭却并没有使我得到多少宣泄，多少解脱，它埋葬了我的爱情，却使我的悲伤更加蔓延疯长。

　　是的，我对前妻的爱情就是在那天得到埋葬的，但我现在知道我想错了很多东西。
　　日期：2012-04-24　09:42:06
　　第十五章 我是狗，我以此为荣
　　一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罗健。”前妻叹息了一声说：“你如果真要我说出具体爱你什么，我实在说不出。有些东西我本来以为就是，可我一旦拿它们作为理由，我就会发现它们是错的，它们还远远不是。它们还远远不是我爱你的理由，它们不配。可是那个，或许是那几个更大的更主要的更坚实的理由我却不知道，说不出来！罗健，我说不出来，我竟然说不出来——可是我知道我爱你，爱得不行！”前妻终于哭了起来，哭出了声，她随后挂断了电话。

　　那天上午我又一次感到脑子不够用了，不是因为被前妻的话震撼了，愣住了，是真的不够用了。我本就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
　　我一向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过人之处，实际上也没听到有任何人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就像荒地里的一根野草，一眼望去毫无特征。哪根野草都像是我，我随便成为哪根野草都无所谓。
　　但是前妻告诉我说她爱我，爱得不行，而且这话是她在离婚后说的。
　　她爱我，爱得不行，而且好像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得不离开我的，这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有一刹那我几乎有活不下去的感觉，我活在这个世上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发现，都想不明白，我还怎么配继续活着？

　　日期：2012-04-24　10:22:43
　　阳光静静地从窗外斜射进来，桌面上的信封也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无论是它们还是窗外的大街，大街上的行人、车辆，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都比我活得明白，活得自然，活得滋润，这一切实在令我无法忍受。我很像站起来大吼一声，问问它们为什么就能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为什么就都能够活得那么安静自在，但是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它们谁也不会告诉我什么。

　　虽然那封信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让我吃惊，不安，但我现在是完全顾不得它了，跟前妻的通话再一次打乱了我的心绪，这个电话我本不该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