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季秋公司。她的家我一时找不到，但她的公司我完全打听得到。但是在那栋写字楼的外面，我被一个保安拦下了，他问我找谁，并一定要我登记。我报了季秋的名字后，那保安上上下下看了我许久，然后说：“季总吩咐了，任何人来了都可以见，只除了一个叫罗健的人，我现在一看就知道你就是季总所说的那个人，所有你无论如何不能进去！”

　　我盯着那个年轻的保安，很惊讶于他的神奇本领，我盯着盯着突然就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迸溅。我现在有点理解季秋那天的笑了，那天当我转达了她丈夫的那句话之后，她就是这样笑的。笑得莫名其妙，却又似乎非这样笑不可。我们的笑不完全相同，但也大有相同之处。人的情绪在某种时候会出现极大的反常，走向截然不同的极端，这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宣泄需要，也可能是一种重压下的转化，一种物极必反的物理反应。

　　甚至可能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被什么东西左右了，或者被某个高人点了穴道。笑腰穴被点了你想不笑都不成，它并不管你想不想笑，有没有必笑的理由。
　　那保安起先用很厌恶的目光看着我，后来那眼神变成了惊奇，再后来竟变得惶恐不已，他慌忙转身逃回保安室，随手把门关了起来。此人关上门还上了锁，并一边紧张无比，惶恐无比地不断从玻璃上向我张望，一面手忙脚乱地抓起电话拨打。
　　我转身就走，还是忍不住大笑。我上了摩托车还在那笑，笑得路人也都一律用惊奇厌恶的目光打量我，胆大的立定了来看，胆小的飞奔而去。
　　回到我工作的那个小地方，我没有认真追究我的笑，只是想：“季秋已确定没事，我可以放心了。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她过她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吧。”
　　我暂时无法可想，只能如此。
　　日期：2012-06-01 08:26:23
　　第二十章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一
　　那封信还摆在桌面上，在静静地等着我，它大概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东西。一夜过去，它居然还能一无变化，这使我很惊奇，很佩服。

　　这封信叫我很佩服！我所能佩服的似乎也只有这类东西了，我佩服而羡慕。
　　我竭力逼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它上面来。
　　我的思绪异常混乱，注意力相当分散，一时之间我几乎像一个患了失忆症的病人一样，需要千辛万苦一点一滴地去收集那些并不久远的记忆残片。
　　有时候我的努力毫无成效，某处一片空白，仿佛那一处是用铅笔写就的，早被人擦得干干净净。有时候我偶然拾起一块记忆残片，那残片转眼间又会像流星般地滑走，只留下一线尾巴。明知道那里有你熟悉的东西，你自己的东西，可是你竟不是找不到它，就是抓不住它，这种状况足以使人崩溃，疯掉。
　　我抽烟的欲望又一次强烈无比，但那半盒烟已被我扔掉了，我没那么顺手。我相信这时候点上一支烟，抽几口，能够很快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但我终究没有去买。
　　靠烟的拯救是自杀式的拯救，那是一种恶性循环，而且我的问题归根结底不是烟的问题。

　　烟有助于一时的拯救，从这一点上看似问题多少与烟有关，但其实不是。人往往会被一些假象所迷惑，所诱惑，所驱使，所控制，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没奈何，我只好再次打开那个信封，再去看那些我本早已记熟的东西。
　　日期：2012-06-02 07:21:30
　　二
　　信封里有一张薄薄的纸片，看样子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上只有寥寥三行字，那三行字分别是：一，一个人；二，作家王济；三一个电话号码。

　　再次看到这三行字，我的记忆和思路逐渐恢复并清晰起来。
　　一个人，是这事必须我自己完成，按照方十一的说法，这是为了保密，尽可能的保密——这且先不去管它；那个电话号码则一定是为了方便我与方十一的联系的，这个也且先不去管它；这三行字的关键是作家王济，作家王济是关键之关键，那所有问题的中心。
　　这三行字咋看之下毫无联系，细看之下却有可能找出上千种解释，方十一的确是一个谨慎之人，我甚至可以确定连这三行字也肯定出自他人之手。即使这不必要，恐怕他也会这么做，谨慎已成了他的习惯之一。
　　可是我现在不是来研究方十一的习惯的，我还得将思绪按到王济身上。
　　昨天我一见到王济这个名字，就讶异非常，现在我再次看到这个名字仍还是讶异非常，就仿佛我现在仍还是呆在昨天，始终没动窝一样。

　　如果方十一给我的仅仅是一个王济的名字，那我肯定不会这么讶异，因为那王济未必就是此王济，本市叫王济的虽未必多如牛毛，但恐怕并非作家王济一人。这也就是说方十一如果没有在前面冠以“作家”两个字，我恐怕半点不会讶异，半点不会将“作家王济”与“王济”划一等号。作家王济只能是作家王济，不会是其他的王济，这就跟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一样具有某种周密的逻辑性。

　　作家王济何以会成为方十一的女婿呢？方十一姓方，叶影姓叶，方与叶什么时候成了水和H2O关系？莫不成方十一有两个姓，甚至也像某些人一样有个化名、笔名什么的？
　　陈晓明坚定地认为方十一既无亲生女儿，也无私生子女，更从来不曾领养，而方十一确凿无疑地说他有，我父亲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为他做了证明。
　　方十一没说那是他亲生女儿，还是领养女儿，或者私生女儿，但我现在不但确定陈晓明大错特错，漏掉了什么，而且还能够确定方十一确有一个女儿，一个叫叶影的女儿，而且他一定还是领养的。
　　方十一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他只能领养。他无论有什么其它目的，都不需要非制造出一个女儿来不可，这种谎言最容易被揭穿，最容易使人生疑，警惕，这对他毫无意义。
　　我几乎还能同时确定，叶影确实与我存在着某种不同寻常的联系，我的想象力虽然经常过于丰富，过于飘渺，但这次丰富、飘渺到了地方。
　　我父亲本来不应那么反常，这事本与他无关；方十一没理由提醒我叶影如果是我亲姐姐我会怎么办；就连我妈那天的表现也极端反常，她那么八卦的人，竟能够对此半点好奇心没有，表现得那么镇静，冷漠，这难道都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方十一的那个女儿就是叶影，而那个叶影偏偏跟我妈长得如此相像。我前妻曾经认为她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先前还觉得有点夸张，甚至也无所谓，但是我现在不但认为她们确实像得不同寻常，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使没像到那种程度，至少也是出于某个大师级别的赝品仿造，几可以假乱真，而且我已经觉得这事大有所谓了。

　　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它以前可能是巧合，但有了现在这些事之后就怎么也难以与巧合靠边了。物极必反，巧合多了必然走向非巧合，巧合越多，越难以成为巧合。
　　可是这关系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它为什么要弄得云山雾罩，如此神秘呢？我实在想不通。
　　我自然而然想到了王济爬窗的癖好，我想方十一是一定对此有所耳闻的，甚至亲自见证了也难说，可是以方十一的能力，他要跟踪王济，查个水落石出定非难事，他为什么不愿自己去做这事呢？保密需要？父女关系？这纯属扯淡！事情到这里又回到了起点，然而这个起点是0而不是1，我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只好再次将它抛开。
　　我与前妻那天亲眼目睹了王济的爬窗事件之后，我们商定，这事到此为止，王济夫妇的事与我们无关，也许事情远不如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所以我们最好不要牵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