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政府工作会议上，陈奎龙先扯了一些闲篇，说的就是这事，他说黄书记既不是冷酷无情的权力工作机器，也不是公而忘私之人，更不是大公无私。共产党的干部也是人，凡人都有感情，共产党人公则公矣，但一无私心的共产党人一个没有，这世上也从来不存在所谓的至公无私之人。陈奎龙认为，机器之类的话是一种污蔑毁谤，而公而忘私，大公无私则是一种无限拔高，是对于人性的否定，跟机器一样，也不见得是溢美之词，只有先公后私才是比较恰当的。而这正是黄真书记的作风，共产党人的作风，是国家干部活生生的证明。

　　陈奎龙接着说，有一件事大家可能不知道，黄书记安排完工作上车后是落了泪的，而且他之后在医院手术室外一直站了七个小时，一动未动。七个小时啊，一动未动，一直到妻子从手术台上下来，完全脱险为止。想想黄书记的身体，想想他的年龄，这难道是容易的事？支撑他的是什么呢？是感情，是挂念，是最真挚最深厚的感情，最萦怀最深切的挂念！谁还能够再说黄书记冷酷无情？说这话的人就该自己打自己耳光，像跪在慈禧太后面前的李莲英那样！这事你们完全可以去问问黄书记的司机小刘，和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护士！

　　黄书记与妻子是结发夫妻，他们两个人一起走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一生相濡以沫，黄书记怎可能不对妻子的病情，妻子的生死牵肠挂肚？我记得黄书记当时对那些劝说他的人是这样说的，他说，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医生，而不是我，她现在已经在手术台上，她的任务就是好好地配合医生治病，而我的任务就是好好工作，等着她从手术台上胜利地归来。

　　黄书记还曾私下里对人说，说句唯心的话，我同妻子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彼此了解很深，就像是有了心理感应的那种。她现在一定知道我在干什么，一定希望我继续站在这里，好好工作，而我也知道她还舍不得扔下我这个老头子，一定会继续顽强地活下去，直到我们能够一起去钓钓鱼，看看晚霞的时候。——你们说这样的感情是不是足以感天动地？那些整天陷于港台韩言情剧的年轻人其实远不如我们这些老头子更懂得感情，爱情！

　　陈副市长一席话博得全场一阵热烈的掌声，在场的一些女同志还因此情难自已地纷纷泪下，陈副市长自问自己从来都是在极力维护黄真书记的，可黄真书记为什么竟从来不知领情呢？陈副市长那天的讲话被黄真书记知道后，黄书记居然还因此责备陈副市长，说：“老陈啊，多事了不是？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搞。”
　　什么叫再搞，有这么说话的吗？搞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陈奎龙除了搞就再没别的？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有“搞”这一个字？陈奎龙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来我跟黄真是做不了朋友了，那么我们之间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这种状况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可是你既然只有针对我，那么我也就只有对付你了。我以前总不想对付你，不到十二万分不想对付你，可现在不同了，我女儿出事了，我没那么大耐心了。而且这样走下去，我总有要对付你的一天，我既然总有一天要对付你，就不妨从现在开始，从我女儿这件事开始，从骂娘开始。

　　你黄真如果此后再敢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下不来台，让你颜面扫地。这种情况下人们都会理解我，同情我的，你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以后想怎样是以后的事，我陈奎龙不怕，我相信在九河市你是动不了我的，你根本对我无可奈何！
　　陈副市长在这当口想的竟全是这些事，但他当然也没忘了女儿。他或许正是为了女儿才想起这些事的，似乎女儿的事与这些事既孤立又联系，但都非常重大。
　　日期：2012-06-26 07:50:50
　　三
　　市政法委书记刘俊远看到陈副市长脸色很不好，颇为吃惊，他看了一眼黄书记，又看了一眼陈副市长，把二人轮番看了几次，这才开口道：“老陈，这么急急火火的出什么事了？”他猜想陈奎龙把他和黄书记一起拽出来，那一定与自己分管的工作有关。
　　刘俊远平时跟陈奎龙没什么深交，他前前后后想了半天不知道哪一种事，哪一件事能叫陈奎龙紧张成这样，他找不到与陈奎龙切身攸关的事件点。

　　切身攸关？刘俊远吃了一惊，难道是陈奎龙家里出了事？是他那乖巧灵秀的女儿，还是他年轻漂亮的妻子？刘俊远因为患有多年的老胃病，脊椎病，经常去医院，对程小麦接触较多，他对程小麦和陈晓莉的好感比对陈奎龙的大多了，也多多了。
　　程小麦不仅年轻漂亮，而且为人热心真诚，举止优雅得体，刘俊远每看到她再想起陈奎龙就有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问题不在陈奎龙的年龄与相貌上，五十多岁的陈奎龙也算气派威严，相貌堂堂，而且他还是本市的父母官之一，问题在于陈奎龙的行为举止和作风上。陈奎龙在刘俊远眼里只有六个字可表，那就是“粗野狂妄虚伪”，他觉得他们夫妻两个不像是一路人。

　　程小麦能当上市人民医院的院长自然与陈奎龙有很大的关系，但是有一点刘俊远看出来了，很多人能看出来，程小麦并不稀罕这个院长职位。她除了日常工作之外经常亲自坐诊，更愿意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医生看待。程小麦本来就是一个出色的内科专家，年纪轻轻就头角峥嵘。这一点使刘俊远对程小麦不禁大为佩服，想到自己的权利欲就更加佩服，也许男人跟女人真有些不一样。

　　说起来程小麦跟刘俊远在文化局工作的妻子还是好姐妹，忘年交的那种，刘俊远相信妻子一定了解程小麦夫妻的很多事，但是既然妻子从来没跟他说起过，刘俊远也就没问。夫妻间当然也有秘密，这种秘密恰恰是刘俊远不该问的。
　　他的工作使他谨于言行，这种作风贯穿到了他的日常生活。
　　刘俊远在猜测。他一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但这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了恐惧。他不希望陈奎龙家中真发生了什么意外，程小麦母女尤其不该遭遇祸事。
　　那么什么人该遭遇祸事呢？刘俊远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荒唐。而且灾祸还有该不该这一说吗？它并不因为该不该而来。刘俊远认为自己一定是被陈奎龙脸上的表情影响了，他连忙收回心事，端正了神态。他记起自己是什么人了，也记起了自己的工作性质和责任。
　　黄真很快也发现了陈副市长的特殊反常，他觉得陈奎龙这次不像是小题大做，故弄玄虚，因此他在刘俊远之后也缓和了口气问道：“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把我们急急忙忙拽出来不是为了在这呆站着吧？”

　　陈奎龙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他回过神来，这才尽可能简短地把女儿的事汇报了一遍。他觉得自己浪费的时间可能已经够多了。
　　黄真和刘俊远瞬间色变。
　　“伤天害理，禽兽不如！”黄真书记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即恢复了冷静，他对刘俊远说：“你进去通知一声，会议延后半小时继续，然后你就到我办公室来。为了孩子的安全，这事先不要声张，赵局长的电话由我来打。”
　　黄真大踏步而去，一回身看到陈奎龙还站在那里，他停身说道：“对不起老陈，我太主观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以后我会在党委会上做深刻的检讨。你现在别傻愣着，等赵局长来了，我们赶紧拿出个方案。”
　　日期：2012-06-27 08:44:27

　　第二十五章绑匪的第二个电话
　　一
　　一个小时以后，市刑警大队大队长陈晓明带了二名干警悄悄来到了森林公园前五百米的陈副市长家中。
　　森林公园不知何以被叫做森林公园，至少现在不知道。它其实不过就是一片大树林，里面的树种也不见得有森林味道。它大约是先起了这么个名字，准备若干年后再发展成森林。一百年几百年说不定，最终会什么不是也说不定。很难想象在市北区的高楼大厦包围下，一块占地只有一二百亩的园地将来如何能发展成森林，发展成森林又会是何种状况。

　　但是它终究叫森林公园，全国各地都曾有这种不伦不类的名目，而且不在少数，所以大家倒谁也不必笑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