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旅馆》
第8节

作者: 穆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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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注定是一个与睡眠绝缘的夜晚。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坐立不安,随着秩序的彻底垮掉,他不得不向虚无感缴械投降,相对于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的哥哥,死亡的静穆,更反衬出一个守灵人在绝望之后的躁动。一种困兽的体验抓住他,比静脉细微的病人打点滴更加难熬。
  “这是否意味着我将丧失我所崇尚的犀利了?”他不无悲伤的想,

  犀利的第一要义,本就是为了破解人生中各类混沌状态。当整个身心都陷入迷茫无措的泥淖时,一个人做事就要果敢、决断,要与矫情、无病呻吟,与矫揉造作与虚弱与优柔寡断完全划清界限。犀利是雷厉风行,是兵贵神速,是快刀斩乱麻,要像一道闪电划开乌云密布的天空那样锐利,擅长删繁就简,快捷、迅猛地从乱象纷繁的境地打开新的局面,总之,犀利是铿锵有力的行动,而非被动的等待。

  如果能够犀利,他就不会像这守灵之夜一样,处于一片粘稠的忧伤之中。
  日期:2008-9-18 22:07:56
  这一颗名为“犀利”的启明星在他脑际闪亮,提醒他要去做一些事情,以便摆脱无处不在的悲恸。
  于是,他站起来,决定开始检点哥哥的遗物,既然悲剧不可避免,那么这已经是将来必不可少的一项程序。
  音像店并不大,到处都码放着鲜艳的DVD封套。他想起林左对这个音像店的比喻,“世界上如果有天堂,那么这个音像店就是天堂的模型。”

  他认真的环顾哥哥的栖居之地,空间的狭小令他感到心酸并勾起一件往事,他在河滨公园附近购买了一栋带花园的别墅,他在那别墅上寄托了兄弟俩其乐融融生活于一起的美好期望,他为哥哥预留了两个房间,一间360度景观的宽敞卧室,以及一间三面封墙壁俱被改造成实木书架的书房,但哥哥拒绝了他的入住缴请。林右对那拒绝理由记忆犹新。

  “我在这里是自由的。”这是一个不容他再次提议的理由。
  既然他已经向刑侦科长保证过将维持室内环境的原封不动,他只得尽量保持小心翼翼。
  书架、书架上排满的各类书籍,音像制品,实木双开门衣柜,铺着整洁的灰蓝色床单的床,制制的阔大书桌,书桌上的台式电脑,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的视线哀伤地扫过房间里的主要部件,然后,他把注意力投放到书桌之上,墨水。黑色的英雄钢笔。几本书,《低俗电影》、《逍遥骑士、愤怒公牛——新好莱坞的内幕》、《雕刻时光》。码放得整齐、有序。

  桌子中间的抽屉可以抽开,里面摞着五本黑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他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面上打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的是一些电影的台词。他期待着有某些字眼与哥哥的死有着潜在的关联,但翻完之后,却一无所获。
  他又打开仅剩下的最右侧的抽屉,他再一次看到一些文字,整整齐齐的三叠装订成册的打印文件,他随手一翻,便明白那是哥哥写的剧本。
  他把它们拿出来,想更仔细的看看,结果抽屉的底部露出四张刻录CD光盘和一小张边缘带有锯齿的旧照片。每张CD上都用黑色笔墨标注着标题,从上至下依次是:莫扎特《安魂曲》、威尔第《安魂曲》、弗雷《安魂曲》和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
  四张CD。四首安魂曲。
  照片是他所熟悉的,那是左右兄弟童年时代惟一的合影。也是他记忆中模糊的源头。——阳光明亮透澈,几乎穿透了树的投影,一棵歪脖子矮柿树上,秋叶落尽,枝头挂着几颗熟透的柿子,好像风一吹,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在一根旁逸斜出的树枝上,并排坐着三个孩子,像三只猴子,对着镜头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坐在中间的是一个女孩,清秀可爱。正是那个在左右兄弟出生时间的夹缝里出生的苏珊。

  在所有的侦探小说中,总有那么一个被凶手疏忽,或者是被作者刻意布置在那里的小小信物,比如带有血迹的凶器,一张名片、写有只言片语的纸张。最终,将凭借这件信物按图索骥地发掘真相。那么,这四张刻录CD光盘和一张照片,是否也预示着某种预测,并能晦涩的描绘出某些事情的真相?
  鉴于他惟独对“莫扎特”的名字最为熟悉,他将最上面的一张唱片放进唱机。随着几个颤音过后,乐曲响起。林右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直到他在清晨来临时把四部曲子陆续听完,这一观点更加坚定。守灵之夜的安魂曲,富有悼念与缅怀意义的隐喻。
  曲子里的人声与合唱,无可避免的使他联想到众人送葬的情景。这是在料理后事的程序中注定来到的环节。
  在哥哥下葬的时候,前往墓地送行的人,又将由哪些组成?作为一个离群索居的年轻人,哥哥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同时,他更缺乏社会名望与影响力,那么也肯定不会有人前来向一个陌生人表达哀悼。
  这种想象让他无比忧伤,他想象自己怀抱着哥哥的黑色的骨灰盒,向乡间墓地行走时的孤独感,他将把他安放在外婆的坟墓边,恰如几年之前,左右兄弟二人以及舅舅等少数几个人将外婆埋入地下,场面将是清冷的。
  或许,那时候惟一能够和林右做伴的,是罗拉。
  林右开始怀念罗拉。她出去那么久,还没有回来。他希望她能够回来。陪伴他度过这漫长的夜晚。

  他从口袋里掏出她的电话,他失望了。电话关机。罗拉蒙上一层更为神秘的光晕。
  罗拉留下的最后印象在他脑海中跳出:他走进卧室,她正在把一个黑色皮箱的拉链拉上。 “哧啦”的声音犹在他耳畔轻微回响。
  他回身去看那个黑色皮箱,结果惊异地发现,在那张桌子上,那皮箱与罗拉一样,消失了。这个事实修正了他此前的猜测:她并非因为害怕才出去,而是有所预谋的离开。
  每个人都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把所有的随身物品与秘密,随时纳入到一个像皮箱那样狭小的容器中,继而离开。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使她显得更加神秘。她关掉手机,是为了把声音交流的链条也掐断。
  他突然想起,事实上,他对罗拉了解得并不多。她就像是一个谜团。

  在过去的七天里,虽然他们俩朝夕相处,但他很快发现罗拉不是个与人分享隐私的人。她几乎从未吐露过一丝半点有关她的事情。林右也没有强求她告诉他什么,他爱她,因此也接受她的性格。以及她画在两个人之间的一条隐秘界线。
  但现在她瞬间消失了,他又该去哪里寻找她?
  她带着皮箱转眼间离去,消失了。
  一个人带着一个皮箱,随时都可以消失,随时又可以出发的意象,使林右无限迷恋。他为自己设置了一整套生活的秩序,同时又把他自己困在这秩序中,因此他有时也禁不住心驰神往:挣开一切束缚,像个探险者,又像个旅行者,孤独而无限自由的在天地间漫游。
  即使她的离去,也令他迷恋。那迷恋的深度与最初他爱上她并无不同。那么自由,充满着一种孤独的浪漫气质。这是他此前经历的两次失败的爱情所不能提供给他的。
  正像他在生活上的循规蹈矩,他遭遇的两次爱情也无流光溢彩、惊心动魄的艳遇。一切平淡无奇。

  第一个与他结识于患难之时,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身上还未显露出任何出色之处。他们相识于天气的巧合。那天,在一个突降暴雨的时刻,她走过来,伸出一把伞罩住了他。“我见过你,你还曾在饭堂里给我让过座过,同时,你似乎还冲我笑过。谢谢你。”
  “可是我并不记得你。”林右感到局促不安。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女孩仓促一笑,好像为了掩饰她的窘态,正是因为这仓促的笑,她平平的面庞竟然有了一种生动的美,使他在恍惚间喜欢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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