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准备离开返回镇上时,突然又来了一个年青人,他是一个幸福的年轻爸爸,他一脸的憨厚的笑容,来找到她,要求她为自己的女儿去拍摄几张照片。
她随他去了另一个家庭。见到了那个女孩。这不是粉雕玉琢的女孩。女孩的朴实长相,和她所出生的家庭一样平凡。再过十几天就一周岁了,在院子里的水泥铺成一条道路上,她年轻的妈妈用两只有力的双手,架着她的胳膊帮助她行走,小女孩一脸欢以形容的欢愉,不停的往前走,两条腿缺乏节奏与足够的支撑力,几次都差点儿把她自己绊倒。这情景引起家人的愉悦,大家的欢声笑语不断,引得家里养的一条黄狗也亢奋起来,不停的跳跃、吠叫。
罗拉站在离那女孩几米远的地方,把她的笑脸都拍摄在她的相机里,她还拍摄了另外一些景象:女孩坐在一张木椅上;一棵夹竹桃树下,一家三口甜蜜的笑着合影;她脱离母亲和父亲双手的扶持,勉强站立两秒钟……
罗拉不停的交换着用数码相机和她的莱卡进行拍照。数码相机将照出彩色的照片,那是送给女孩家人的,莱卡将用胶片拍出黑白照片,这是留给她自己观看的。
每一声快门的微弱声响,在她的内心都能得到放大。不是她的耳朵敏感,而是那快门声已经比她的心跳声更具有现实意义。在她掀动莱卡的手动胶片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即将行将就木的老人,和那个娇嫩鲜活,还没有拥有思想,不会感知生活能力的小女孩,共同被排列在她的照相机里,在胶卷上相邻的格子上紧紧相邻。这似乎是一种关于死与生轮回的隐喻。
就是在这一瞬间,又是一种复杂的触动使她心头一暖,但鼻腔内又特别酸楚。
为什么现在她竟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这在她此前从未有过。难道是因为修闯在她那里拍摄了一张遗照,诱发了她对生命易逝的感叹?
她否定了这个答案。她明白,林左的突然死亡,才是她所有伤感的最初诱因。
日期:2008-10-1 8:47:48
天色已经很晚,村子离镇上还有十几里路,女婴的父亲出于礼貌,要求送她回去。她照例拒绝。
“没事的,我找个人骑摩托送你。你稍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年轻的父亲消失于院子之外。
“摩托”,听到这个字眼,她心头突然感到充盈。便坐下来,静心享用女孩的母亲给她倒来的茶水,杯子没有洗干净,上面还沾染着为女婴沏泡牛奶的浓郁味道。
摩托车轰鸣的声音从别的地方传过来时,她的心房也像那排气声一样有些颤抖。熟悉的声音,像跑车一样性感的排气声音。
果然是那辆摩托车,摩托车手,也正是那个在她的照相馆里相遇的修闯,他也很诧异能够在这里见到她,但还是很礼貌的向她点头示意。
罗拉的体内,又涌上来那种神秘的轻微眩晕。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女孩的家人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早已经认识。罗拉对他们说了一些感谢的客套话之后,就坐在了修闯的摩托车后座。
多年的摄影历程,使她养成一个习惯,就在他启动摩托车开动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一颤,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画面,一张照片的构图:摩托车在行驰中,她和他的腿脚的特写镜头,她穿着牛仔裤,还有一双黑色牛仔布高帮帆布鞋。而他,穿着一双乡镇工匠手工制作的中帮黑色皮靴,他们的脚紧挨着,坚实的蹬在沾着灰尘的摩托车脚蹬上。
摩托车在乡村的道路上行驰。道路上狭窄、细长,满是深浅不一的车辙,两条保持相同距离的曲线始终平行地延伸到远方的虚无里。罗拉小心的抓着后面座椅。以防被颠簸的摩托车颠落到地上。天色已经黄昏,几乎快要落光树叶的乔木的剪影,清晰而苍凉。
从她们的身边一掠而过。她记得在她浪迹天涯的几年间,在某些列车上,经常会出现幻觉:列车并没有在行进,而是那些树木、建筑物、景物在飞速的往后倒退。
修闯仍旧像她前两次遇到她那样子沉默。只是摩托车的轰鸣声一直在奔突着,整个摩托都在颤抖,动感从她的双腿之间,渐渐传递、辐射到腰身以上,像性高丨潮丨一样,扩散到全身。
她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好奇说出来:“你那天照的真的是遗照?”
修闯没有专心的驾驶,对她“嗯”了一声,以示肯定。
“你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吧?”
“没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如果不是得了绝症,怎么坐照遗照?”
修闯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是怕有一天会突然死了。”
“人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容易死。”
“怎么不可能,就像现在,我们骑着摩托,一不小心摔到路边的深水沟里……”
“你这样想,才会可怕。其实人的身体会很结实。我小时候,曾经从五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毫发无伤。”
他表示质疑。“你是掉到水里,或者是草堆上了吧,又或者,是掉在纸箱堆上?就像香港拍动作片那样子。”
“地上没有任何东西,我掉到草坪上。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他似乎相信了她。“嗯,不过,就算我相信,不过骑摩托车的危险性更大一些。一不小心,就会撞死,特别是在这乡下公路上。”
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爸爸就是开摩托车死掉的。”
罗拉没想到触及到了他的家事。她慌忙向他道歉。
但修闯并不在意,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外号叫摩托吗?其实,这与我爸爸的死有很大关系,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她想知道。向来,探究别人的秘密是她所喜欢的。不但用镜头,用眼睛的延伸前去捕捉现实中的一些事物。同时,她也擅长去探询别人的往事。只是她没有想到,修闯会主动的向她讲述起自己的往事。这往事,伴随着摩托车若有若无的机油味道,在夜风中开始飘荡。
那是一桩一九八七年的往事。
日期:2008-10-2 10:20:09
一九八七年,修闯只有七岁。在一个落日余晖的黄昏,另外一个男人,把他放在一辆车体鲜红,擦得锃亮的摩托车上。说是带他去爬山。
爬山,这在平原地带,类似于一种去旅游的诱惑,所以修闯很兴奋的接受了。何况,修闯的妈妈也一并得到了邀请,他的妈妈是一个沉默,但是喜欢微笑的漂亮女人。
那个男人叫薛青山。他在瘦小的修闯眼中,显得过分魁梧了一些。特别是在荒僻的灰色乡村里,一辆鲜红色的摩托车把他衬托得过于高大和英俊。那辆摩托究竟是什么品牌修闯已经忘记了,或许是幸福牌的吧,发烫的排气管,轰轰的吼叫,或许是雅马哈,但绝对不是哈雷。
这仿佛就是修闯记忆的开始。是他早期记忆里最清晰的一段生活画面。
修闯说,他记得幼小的自己被放置在摩托车前主的油箱之上,虽然屁股下面有些坚硬不适,但是背靠着薛青山宽厚的胸腹,令他感到温暖且遐意;修闯的妈妈则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薛青山,时而还爱抚一下修闯的头颅——修闯是成年之后才回忆起妈妈的温情之手,同时向两个男人示爱。
摩托车好像行驶了很久,然后他们停下来吃东西,修闯就在公路的边沿坐下来,他亲眼看到薛青山把装在袋子里的水果、饮料和饼干拿出来,送到他母亲的嘴边。母亲眉毛紧皱,摇了摇头,于是薛青山就拿给修闯吃。修闯觉得那天的食物格外的香,狼吞虎咽一番,他问薛青山距离山还有多远。
薛青山与修闯的妈妈互望一眼,摇了摇头。然后,薛青山告诉修闯说:“我骗你的,我们不去爬山,我们要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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