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又点燃一支香烟,烟草里的助燃剂在寂静空气里发出丝丝燃烧的声音。她抱着自己的双肩,目不交睫的看着那些照片。不由而然的,源自身体内部的神秘欲望,又开始悄然复苏,升腾。
她很快就醒悟,为什么她会如此看着修闯的照片,也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她内心就会发起悸动。因为,籍由他那样的令她熟悉的脸型,她回忆起她的很多往事,那些与她发生肉体关系的男人。而最重要的,是修闯的这张脸,与左右兄弟的脸,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出神的看着挂在半空中的照片,在那照片上,修闯的脸、林右的脸、交错、叠合在一起。令她无法分辨。
当然,还有林左的脸,现在,林左已经死了。而她,正是因为他的死亡,而不得不悄无声息的逃离。藏身于这个小小的照相馆。
她不敢再去看那些照片,怕它们勾起她更多的回忆。于是,她掐灭香烟,前去洗澡。
日期:2008-9-27 4:19:57
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觉得电视像一种可怕的电子巫术,会让人变得浮躁、弱智。唯独有个小收音机,信号灯在黑暗中闪着弱光,微弱的播放着古典音乐。
她还是无法入睡,烦躁不安,于是,她在黑暗中又起了床,点了烟。又拿出自己的皮箱,除了相机之外,箱子里还放着一些衣物、胶卷、还有几本摄影方面的书,《另一种讲述的方式》、《卡帕战地摄影手记》,全是没有图片,纯粹文字的摄影书。当然,还有苏姗•桑塔格的《论摄影》和《关于他人的痛苦》,这两本书她带在身边很多年了,教会了她很多摄影的本质真理,书被翻得很破旧,她用旧挂历重新包了封面。
如果非要选择自己欣赏的人,罗拉最喜欢的女人,可能就是这个已经在遥远的国外死去的深沉女人,苏姗•桑塔格。除了她的睿智之外,罗拉喜欢她,还因为“苏姗”两个字,恰好是她小时候的名字,那是她未改名叫罗拉之前的事情。
在皮箱最底层,放着一个像16开杂志般大小的影集册,像《辞海》一样厚重,那是一个可观的影集,里面有几百张照片。但是照片上没有风景、水果、或者城市、人群,无一例外,全是裸体男人。全部熟睡如婴儿,像版画一样,具有强有力的线条和对比鲜明的黑白色彩。
照片上的男人,无一例外,赤身裸体的沉溺于自己的睡眠之中,于外界的照相机毫无知觉,因此,他们无法像在清醒时的那样,面对镜头那样调整好姿态,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出来,从而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蜷曲,趴伏、仰躺、甚至还有坐着,但都有一个共性,露出脸孔。哪怕是趴伏在那里,她也至少也从侧面拍下那人的半张脸。
这就是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的男人,准确的说,是与她发生过肉体关系的男人。一共38个男人。
她缓慢的翻阅那些照片,随着色彩被抽离,那些黑白照片上的身体,似乎也完全失去了温度与情欲的味道,有的只是一张张剪影。每个男人最少有三张照片,正侧、左侧、右侧各来一张,有些人还会被多拍一些特写,比如眼睛、牙齿、或者熟睡时在交合的睫毛间微露着眼珠的眼睛……
有些男人,她还记得名字,但大部分人,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的身份信息,名字、职业、年龄、背景。她搜集他们的面容和身体,只是怕有一天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她总得为自己的记忆,留存一些蛛丝马迹。
最后的两个男人是左右兄弟,林左与林右,一对孪生兄弟,长得太像了,为了区分他们两个,她为每个人拍摄了不下十张的照片,特写,眼睛的、鼻子的,甚至还有腿部、手指、脚趾以及阴部。也只有最后一张照片,才能稍显清晰的将两个人区分开来,那是心脏部位的特写镜头,林右的胸口,长着一块贝壳形状的胎记。而林左的胸口,平滑干净。
她用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那两张照片。又特意在林左的照片上摩挲了很久。然后,她默默的抽了一支烟。
日期:2008-10-1 8:45:28
继续贴。。。。国庆节也不休息。
第二天,罗拉正在为一个五口之家拍摄全家照时,修闯又伴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来了。
他仍然是那样无辜、目光斜视的眼神。懒散的站在她的面前。他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照片,然后站在一边细细的察看。
她继续为那五口之家拍摄照片。四周很安静,但是她感到背后有他的存在,而感觉到很不自在。他一直耐心的等到五口之家离开。才走到她身边,指着照片上的一些微弱的斑点说:“你看这里……”
她向他露出一丝歉疚的笑,向他解释,这是由于她这里的供水系统不太好,调配显影液的水里存在许多微小的固体杂质,这些杂志一旦附到胶片表面就很难清除,放大照片时,杂质就会造成一些白色的斑点,一些暇疵。
他似懂非懂,但接受了她的解释与歉意。“谢谢你。整体来讲,你拍得很好。”
他把装着照片的袋子放在摩托的后座上,然后跨上去,把发动机踩着。摩托轰鸣着,冒出一道烟,载着他向远方驰去。
她眯着眼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似乎像一架具有透视功能的照相机,窥视了他的肌肤。就像昨天晚上,她在灯光下,看她那个影集里的总共38个酣睡中的裸体男人。
她无从知道他得了什么绝症,但是,他已经足够让她同情了。她想,这可能是他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她对她一无所知,除了他名字。他将悄悄死去。而与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关联。一种若有若无的凄然,前所未有的拥抱了她。
但她没有预见到,她将很快再见到他。
日期:2008-10-1 8:46:41
Ⅲ 放大
第二天,有人来请罗拉去往乡下去拍照,一个老太太得了绝症,离她终别人世间的时日不多,为了把她的形象永久的留下来,她那从外地仓促赶回来的子孙后辈们,请罗拉带着相机,前去村子上为她拍一张照片。
这是秋季里最美的季节。阳光灿烂,高远、清爽。适合户外活动,也许正是这天气,促使那一家人让老太太走出房门出来照相。
龙泉镇也没有什么景致,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一条铁路的主干线从镇子中间经过,一头联系着一个煤炭之城,一头联系着一座钢铁之城,铁路将整个乡镇一分为二,而她就沿着铁路沿钱前往那个小村子。
她是中午出发的。她背着包,里面装着相机,本想只装上一台尼康D80数码相机。但是昨天为修闯拍照时那种奇妙的感觉,令她突然意识到身边平凡的生活中,仍有一些值得摄入她的莱卡相机里的东西。于是,她随手把那台莱卡M6也一并装进包里。
很快那村子到了,四周被刚刚萌芽的麦田所包围,村子里的街道没有名字,没有遮挡,没有铺柏油,每当下过雨雪之后,厚厚的尘土就会变成肮脏的烂泥。
秋季的阳光锐利、清晰,和她最喜欢的摄影风格有一脉相承之处。她喜欢秋天,秋季是最适合拍照的季节,阳光充足,阴影清晰。
何况,她是在冬季出生的。那季节有着和深秋一样的肃杀。
一个老人,虚弱无力的被人搀扶着坐在树叶飘零的院子里。也许是为了给子孙后辈留下一些温馨的怀念,老人努力的想要挤出笑容。但脸部的肌肤已经松弛,就连一个微笑,也不是轻易完成。老人目光呆滞,盯着镜头,失去了活力,罗拉心想,人的活力渐渐失去,眼神就像照相机的镜头一样,空洞而且深遂。
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拍照。把相机装到包里时,罗拉的内心一片凄然。这种凄然,与前一天注视着修闯离去时所感受到的凄然并无不同。
她拒绝了这家人向她发出的吃饭邀请,她难以想象在一个游荡着死亡气息的家庭里,将如何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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