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在看着他们一家四口。这使林左产生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被众人眼光聚集的窘迫感,生平第一次在林左的记忆里打上烙印。
同时,也有一种困惑在他心头聚集:这些人,平常零散的分布在生活的角落里,突然之间,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聚到了一起,联结这些人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神秘的力量?
日期:2008-10-22 4:31:22
林家的人进了屋子,开始嚎哭起来。虽然之前也体察到父母的阴郁,可这突然之间的哭声还是令林左感到诧异,纯粹是出于恐惧,他和弟弟也放声大哭。点燃蜡烛和焚烧冥纸使这间屋子里烟雾缭绕,林左渐渐感到眼睛涩痛,他忍不住揉了揉,然后定睛看了看堂屋正中间的地上,那里摆放着一张席子,上面躺着外公,只是,外公没有露出任何身体,全身被一床蓝底白花的棉被蒙得密密实实。
妈妈被几个穿孝服的人搀扶着,前去揭开棉被看外公最后一眼。她的哭声升级了,但被一个女人往后拉了一步,那个女人以坚定的语气告诫说,“不能把泪掉在你爸脸上。”
妈妈瘫坐在那席子旁边,哭得天昏地暗,地上的尘土,弄脏了她的衣服,她也顾不上拂去。这又让林左感到诡异:眼前的一切,都与日常生活,与他平素熟悉的生活场景全然不同。
几个乡村木匠对于制作棺材的工艺并不陌生,每年,村里都会死去几个人,他们要在死者的院落里,把这项手艺演练好几遍。
正午时分,殓葬外公的容器已经做好,出殡的时机也终于来临。
出殡之前,人们都洗了手,开始蹲在树阴下吃饭。除了蝉在树梢的鸣叫,院子里一片沉寂,而几十个人的咀嚼声,却此起彼伏,他们越是想压抑这声音,咀嚼声却更明显。
下午太阳西斜,闲坐半天的乡村吹鼓手开始起劲的吹奏,在堂屋的前端,用四根竹子和一条床单挑起一个简陋的帐篷,五六个人抬起外公瘦小的躯体,往棺材里摆放,林家栋与张爱莲哭得死去活来,左右兄弟被拉到棺材旁边哭泣,他们是被一种阴郁的情绪所抓住。林左看到木匠们把画着日月星辰的盖子封在棺材上,然后嘭彭有声的用木钉把二者嵌合在一起。这种声音决绝、响亮,是诀别之际最有力的阐释声响。又引发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声。
送葬的队伍启程前往村外的墓地,那是一片秧苗刚刚齐膝深的玉米田,左右兄弟本想也跟去看热闹,但被林家栋用威严的声音喝止了。
“你们留在家里,陪陪外婆!”
日期:2008-10-22 4:34:53
一片嘈杂的院落,突然之间静了下来,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突然之间将一切抹去。
左右兄弟根本不知道外婆在哪里。他们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不知所措,他们听到村外的琐呐声渐去渐远,他们在小鸟乱鸣的院子里百无聊赖。
后来,不知是谁的倡议,两个人开始玩捉迷藏的游戏。林左摇身一变成为藏匿者。
“十、九、八、七……”在蒙着眼睛倒数计时的林右的叫声中,林左在狭小的院落里四处窥探,最后,他闪身走进了低矮、光线昏暝的厨房。
他刚在一个水缸前藏好,突然之间,他十分惊恐的怔住了——在被烟熏火燎的灶台前,沉默无语的坐着一个忧伤的老太婆。
这是林左记忆里第一次看到外婆的情景。若干年后,这张突然出现的苍老面孔,在昏暗光线中,一张愁容凝结的脸庞,成了外婆一生形象的缩影。
他永远的记着外婆那双在灰暗一片的厨房里的眼光。黯淡。忧伤。还有几分强作笑颜的感觉。瞳孔已经有些昏黄,但在厨房的昏黑中又熠熠发光,那是她的泪水。
在众人喧闹的抬着她的丈夫前去埋葬的时候,外婆却独自坐在家里被遗忘的角落里。
日期:2008-10-22 21:09:54
她本来埋着头坐着,抬起头来看到林左时,便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你是小左?还是小右?你饿不饿?”
门外,林右已经开始履行游戏赋予他的职责,他开始寻找,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外婆那张突然出现的脸庞令林左害怕。他的心跳似乎停止跳动。他一声不响,连摇头也忘了。
林左几乎要窒息。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害怕。外婆伸出手来,想抚摸他的头发,或者是想搂抱他,一股可怕的恐惧反而为他提供了力气,他像一只弹簧一样,弹起来,突然之间跑了出去。
林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跑出去,他想抓住他,以便完成游戏中巡捕者的任务,但林左挣脱了他,跑出了院子。林右紧随其后,一直到追到一个排房屋后面的小树林里,林左才停住脚步。
“你为什么要跑?”
林左保持了沉默。他又想起坐在厨房里的外婆,一个被遗失和忽略的人。这种境遇令他感到恐惧,而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更复杂的感情,时隔多年之后,他才能准确的定义那种情感:怜悯。还有爱。
日期:2008-10-22 21:12:07
幸亏孩子从不缺少发现的乐趣。左右兄弟跑到外面,开始用手从池塘边捧水来浇灌一棵树根旁的蚂蚁巢穴。正当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时,,一枚冒着青烟的鞭炮掠过他们,撞到了一棵树上。
一簇火花。一声脆响。一团硝烟散去后,跳出一个少年:大脸袋、大耳朵、大眼睛、大门牙、长着一脸雀斑。他表情严肃的划着手中的火柴,点燃一支鞭炮,用力的往前扔去。
命中注定要在林左的一生中短暂出现的花浩,就这样得意洋洋的出场了——花浩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大把零碎鞭炮,从鞭炮绳上松散掉落下的鞭炮,那些火捻被烧光的、哑了火的鞭炮。他毫不掩饰地炫耀着。
左右兄弟很快问清了那些鞭炮的来源,花浩是在外公的坟地上捡来的。这使左右兄弟内心充满悔意,后悔他们没有随着送葬队伍前往坟地。要知道,除了每年的春节前后,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鞭炮。
嫉妒心和占有欲在左右兄弟的心头浮起:
“你能不能给我们几个鞭炮?”
“拿你们的哨子和我交换吧!”
左右兄弟低头看看了自己胸前的哨子。这是经过无数次的哭闹之后,妈妈才给他们买来的廉价玩具。
经过一番犹豫,林左终于决定拿这只哨子,和几只鞭炮做了交易。
“哥,我们把鞭炮带回去给苏姗!”林右仰着脸,兴奋地对他说。
三卷一章毕,未完待续....
日期:2008-10-23 7:16:53
Ⅱ慢镜
回到位于小城市家里的第二天,左右兄弟在他们居住的教师小区里制造了一场阴谋,一场与污秽、肮脏有关的阴谋。
花池前有一堆狗屎。林左悄悄的将鞭炮插在里面,然后,由林右前去诱骗女孩苏姗来玩。等到她到来时,林左背对着她,点燃鞭炮,然后快速的跑开。
苏姗站在那里,还没有反应开来,鞭炮爆炸了。那散发着臭味的秽物,溅得苏姗全身上下都是。她哭了起来,不仅因为全身弥漫的臭味,更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震耳响声。
林左远远的站着,体验到恶作剧带给他的快乐。那时,他像所有的孩子一样,视童年的一切荒谬为美好。虽然他总有种被父亲捉住并施以惩罚的担忧。
十几分钟之后,林家栋将惹祸的左右兄弟一一捕获,然后,在院落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对他们的体罚。
那时,年幼的左右兄弟像神奇的奇怪物种一样,古灵精怪,在住宅区里惹下过无尽的麻烦,虽然常被邻居说成是调皮、淘气,但信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家教理念的林家栋,动辄就把体罚当作教育儿子的至尊法宝。
经过反复实践,林家栋对左右兄弟的体罚手段,已被他提升上精益求精的层次。并因此经常接待一些玩劣孩子的父母的登门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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