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旅馆》
第45节

作者: 穆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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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左再次感动,把中年男人的执着看作他对友情的重视。同时,这也是一种关于友情的约定。于是,林左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将外婆家的地址写在中年男人随身携带的一个笔记本上。家里并没有电话,但出于敏感的自尊,他还是小心的在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那是村子里花浩家的电话。
  火车到了广州,中年男人要帮助林左前去寻找旅馆,但林左相信自己正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一个能够独立做事的男人,所以他坚定的拒绝了他。他再次获得了中年男人的赞扬。两个人在人流拥挤的火车站广场上,依依不舍的告别。出于感激,林左第一次以一个成人的郑重仪式感与他握手别离。

  随后,事态的发展令他措手不及,可怕的变故使他的外婆去世。
  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中年男人会马上打电话林左留下的电话。找到外婆,以令人信服的声调缓慢的说,“我是广州医院的主治医生,刚才我们收治了一个在街上出车祸的人,他被一辆肇事车辆撞了,他刚向我们说出家里的电话和地址就昏迷过去了……”他谎称需要一万元的医疗费。外婆和弟弟焦虑的四处筹钱,将钱寄给中年男人留下的地址后,外婆也在焦急的等待中油灯耗干。

  当林左几天后打电话回去告诉弟弟自己找到工作时,他得到的只是外婆去世的噩耗。
  日期:2009-05-30 11:29:38
  外婆留下唯一的遗产就是欠舅舅的那笔一万多元的债务。虽然舅舅情非得己的声明,他可以放弃这笔钱,但是舅妈满脸愠怒的表情,使左右兄弟意识到,这是一笔无可撤销、必须偿还的债务。面对这一生活的巨大障碍,左右兄弟在进行了整整三天的激烈争执之后,林左不得不同意弟弟主动辍学的要求,兄弟俩决定在未来的几年间,尽一切努力赚钱还债。

  人生的路径,开始出现一个新的分岔,而在这一次分岔之时,左右兄弟罕见的有了一个引路人。他们的遭遇引起了外婆同一个村上的人的同情,这个名叫蔡亮明的青年男子,在南方打工,目前是一个大型五金工厂里的部门负责人。
  他说,“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是有一份工作,能够自食其力。”
  他改变了左右兄弟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年冬季。左右兄弟17岁,再次告别故乡。前往异乡,开始自己长达数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乘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之后,左右兄弟便已经置身一个陌生的城市,在一个员工数量多达数千人的工厂里,他们开启新的生活。
  林左的工作依旧是厨师,他的日常工作是这样子:每天六七点钟跟随厨房主管前去菜市场买回一大卡车的各类食物,然后在晚上七点之前,他都在阔大无比的厨房里,扎着围裙做菜。伴随他的,是升腾的油烟、舔着铁锅的青黄色火苗、漏勺、装有长长木柄的铁铲、不锈钢灶台、一长溜水笼头、琳琅满目的调味品,以及每天晚餐过后,厨房空无一人时,他独自清扫厨房,一种熟悉的空虚与沮丧就会从内心油然而生。

  林右每天则将在一长溜望不到头的流水线工作台上度过。上班的卡钟、图纸、板手,螺丝刀、板钳、塑料运转箱、金属块、加班铃声、墙壁上的工作进度表、马达的轰鸣、加班的铃声……
  每天白天,左右兄弟的生活轨迹,分岔到不同的工作空间,而到了晚上,生活的轨迹才会交叉起来,交叉到他们共同丨居丨住的狭小出租房中。
  日期:2009-05-30 11:32:54
  虽然左右兄弟相依为命、同舟共济的生活中,有无数感人至深的温馨细节,但也会有一些阴影。每当他们因为交房租和生活费而导致经济状况捉襟见肘时,两个人就难免互相抱怨和指责。
  林左买了很多书。林右说抱怨那些书太厚、太贵;于是林左就抱怨林右不该花钱买一个昂贵的手表。
  左右兄弟都无比气愤。他们互相不理睬。但是当夜幕降临,他们闷不作声的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特意买了两瓶啤酒。两瓶啤酒喝光的时候,弟弟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买手表,只是想为了用它来向我施加压力,让我有时间观念,每分钟,我都不能浪费掉。”
  弟弟的道歉令林左心酸,他也向弟弟道歉:“我也有错,我只是想通过看书学到更多的知识。不过,以后我会少买一些书,或者买来的书看完之后再买下一本。”

  左右兄弟越说越多,他们互相谅解、也理解了对方的苦衷。最终他们和解。林右凝视着哥哥,认真地说,“从今天起,我绝对不允许因为没有钱而使我们再争吵!”
  但争吵的起因也使林左明白,左右兄弟未来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偏移,并逐渐加快分岔的速度。他们关注的事物越来越不同。林左更多的关注精神方面的事情。
  打工生活虽然辛苦,但是,单一、机械的生活向他提供了阅读与思考的机会。他购买更多的书籍,凭着一知半解来消化这些知识,心理学、文学、历史、人物传记……读书,使他展开了对外界的观望,同时也为他提供了一面镜子,以便映照自我的内心。
  而林右,也许因为幼年时在舅舅家经营杂货店时受到的经商意识的熏陶,他对于现实生活有了更多的想法。他不甘于平庸,他突然发现除了五金产品和电子产品之外,东莞也是世界上生产衣服和鞋子最多的城市。他开始出没于各大鞋帽、衣服批发市场。
  “如果我们从这里往老家批发衣服,托运费也并不贵,是不是就能慢慢的做起贸易呢?”
  林左对弟弟的想法感到奇怪。他说,“这需要本钱,需要机遇,也会有很大的风险。”

  林右向哥哥解释自己的理由,但是林左听了仍然对此没有太多信心。林右希望哥哥和他一起去发现一些商机,但林左每天卷不离手的模样又使他打消了这一念头。
  于是,林右更多的消失于他的视线之外。每隔一个月林右就会请几天假回老家,说是去探询市场。对于弟弟的辛劳,林左深感悲悯,但对于他的精明却持有怀疑。
  但兄弟俩的人生理想的分岔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对对方的依赖与情感。有一次,林左做好饭菜,准备叫弟弟吃饭时,却看到他已疲惫的睡着了。他注视着弟弟那双疲惫、憔悴的脸孔,内心里响起一曲兄弟情深的咏叹调,悲情中蕴含着无尽的温情。
  日期:2009-05-30 11:35:34
  Ⅹ悲剧
  四年后,林右成功的按照预想的理想轨迹,成为一个事业初成的服装贸易生意人。

  这四年中,他同步完成了性格的转变,他尽量克制自己面对庞大社会时心生胆怯的性格,而发扬勤奋、谨慎、克已,不向任何失败屈服的优点,经历过资金拮据、开拓市场时的茫然,以及长期穿越半个中国,在南方、北方之间颠沛流转的困难,最终,他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他开创了一条贸易通道。一头连结着无数机器日夜轰鸣的制造工厂,一头连结着几百家服装批发零售店的贸易通道。同时,他也为自己开辟了一条铺着金钱的道路。

  在弟弟从他们合住的住处搬走后,林左更喜欢沉溺于一个人的独处的时光中。
  为了使自己显得与人不同,他对流行音乐不屑一顾,而是盲目地聆听古典音乐。巴赫、莫扎特、享德尔……以及湿漉漉的爵士、乡村和西部音乐。这些音乐中的感伤总能勾起他的灵魂的庄严共鸣。
  同时,他以丝毫不逊色于弟弟的激情、偏执与耐心在书籍里遨游。随着书籍最初带给他的迷茫与亢奋渐渐平息,他才学会了真正意义上的阅读——阅读不再是漫无目的和随心所欲的消谴,不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
  当他读完几百本书之后,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的非同一般的悲剧人生,就像是命运的一种秘密设计,是由各种必然和偶然的悲剧事件组成的谜语。在这个谜语中,隐含着某种真理,而这种真理能够让他说服自己,不再为重新经历突如其来的死亡而恐惧,更不会沉浸于过去的阴影里战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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