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在浩渺如烟云的文字中寻找破译的密码。
他喜爱上一切阐释“宿命论”的作品,这些书籍给他提供了一种带有芬芳气息的宽慰,——所有的邂逅相遇都是事先约定,所有的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所有的屈辱都是惩罚,所有的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他再对照自己的命运,那些死亡,由他直接或间接带来的死亡事件,原来并不是由他造成的,一切,都仅是神秘的“命运”造成的,冥冥中,早有安排。
他隐隐有种接近真理的兴奋。但是这种真理目前而言尚是模糊的,他需要阅读更多的书籍,才能够使它更为清晰,才能说服自己:他原本是无罪的。一切仅是命运本身的过错。
日期:2009-05-30 11:39:00
22岁那一年,由于林右的贸易生意越做越好,左右兄弟回到了阔别六年的平顶山。吸引林左回去的,是林右帮他开了一家书店。
终究无法免俗,林右还是做出了衣锦还乡的举动。
林右购买了一辆汽车,他用它载着哥哥回到外婆的村庄,他们为外婆的坟添土、还把外婆那三间破旧的房屋推倒,在原址上建立起一座两层高的漂亮小楼。这座房屋的建造标准,仅稍高于村民,既能让人敬佩,又不会因此招惹来无谓的嫉妒,即使是在这一桩小事上,林右也能表现出精明的拿捏智慧。
然后他们花费不菲的时间和金钱,请一个美术学院的教授,凭着他们的记忆与描述,为外婆画了一幅巨大的画像,悬挂在房间内的墙壁上。
他们很清楚,他们都不会再住在这个留存着他们太多悲喜记忆的村庄里,这座小楼分明是一座纪念碑,它高高的耸立在那里,不是为了住人,而是时刻在提醒村子里的人,在他们议论它时,要回想起那个寒酸、贫穷的善良老太婆。
他们将荣誉带给外婆,即使它姗姗来迟。村子里的人因此对林右肃然起敬,让林左有些失落。他不由得怀疑:弟弟和他,究竟哪一个才生活得真正有意义?
在拆旧房的时候,林左从一堆废木烂铁中发现了一支猎丨枪丨,他擦亮它生锈的枪管时,同时也擦亮了往事——有一天晚上,外婆叫醒他,在他恐惧的注视之中,她将猎丨枪丨伸出窗格,勇敢地向院子里偷羊的窃贼开了一枪。
这支猎丨枪丨的木头枪托,已经因为岁月流逝而裂开,林左把它带回自己的房间,细心的拿一些木楔子将裂缝填满,然后细心打磨、上漆,最终使整支枪具备了浓郁的金属质感和隐而不露的杀气。
书店开起来后,林左将这支猎丨枪丨悬挂在书店的墙壁上。虽然它与书店的气氛毫不配衬,但也绝非一个不吉祥的预兆符号,书店并非因它而以催枯拉朽的速度垮掉。
真正的原因在于,这个城市不是一个热爱看书的城市,何况,林左又既不会热情的招揽生意,又不会使一些热销的低俗书籍出现在他的书架上。
书店在坚持一年后倒闭,林左听取弟弟的意见,将书店改造成一家音像店,书架被音像架取代,上面摆满CD、DVD……
日期:2009-05-30 13:43:53
书店改为音像店之后,客流开始增多,在一个文化消费日趋快餐化的时代,再也没有两个小时看一部电影,更能快捷地满足人们附庸风雅的好奇心。
林左因此不再需要接受弟弟的生活援助,随着收入的稳定,以及守株待兔一样静候顾客来临的经营方式,使林左获得前所未有的秩序感。波澜不惊的生活向他提供了幸福感。虽然左右兄弟不再像共舟共济时那样朝夕相处,但距离感恰恰让他们的亲情升温。
每周六晚上他们固定见面。一个未经签署的约定。这周六的温情时光逐渐形成模式:林左会换上弟弟买给他的衣服,尽管他不拘小节,但这礼物标志着兄弟情感的联结,因此,他也乐于在弟弟的注视之下脱下穿了一周的衣服,变得焕然一新。然后,他们一起前去价格昂贵的餐厅吃顿饭。泰国菜、日本料理……在吃饭的过程中他们谈一些生活细节,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闭口不语。
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也经常穿着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在回旋着靡靡之音的高级餐厅面对面坐着用餐,总让人忍不住再三回顾,犹如一个人在对着镜子用餐。
也就是在这样的场合,林右把事业进展向哥哥通报。通过一年的努力,他在这个城市里,把一个分工明确、秩序井然的服装批发生意体系严密地建立起来,从此之后,他可以脱身其外,安身于指挥这个体系的正常运转,同时,他也开始以敏锐的嗅觉,开始寻找另外的赚钱机会。他看上了煤炭运输和煤矿生意。那是一次历险……
左右兄弟,都更加明白一件事:兄弟二人的生活轨迹,在分岔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每周一次在西餐厅里的交叉,只不过是一次虚线行为。
日期:2009-05-30 13:50:53
既然弟弟远离了他的生活半径,林左就更专注于自己的音像店。
一家音像店,面积仅有二十个平方米左右,但却是一个蕴含着无穷无尽空间与时间的魔法世界。每当闲暇时心满意足的扫视音像店时,林左心头就会浮起一个幸福的意象:这是一片繁密的森林,每张音像碟片,就像一棵造型独特、枝干、叶片都不尽相同的树木,它们共同构成一片令人迷失的复杂森林。而他则像一个精灵,在森林深处展开奇妙的探险。
林左每天雷打不动地观看五部电影,这就意味着他在至少五层命运空间里穿行。他越来越迷恋描写悲剧的电影。他从那些荡气回肠、密布着愁云惨雾的文艺作品中,看到了与自己的人生有着潜在关联的事物。这使他的夜晚就会变得安宁,他的心脏的跳动就会变得均匀,梦境里也不会出现让人惊慌的意象,因为那电影中展现得更多的悲剧,终于将他沉重的往事比照得渺小、微不足道。
有一天早晨醒来,像获得了神示一样,林左突然想起“多米诺骨牌”这个游戏。在“多迷诺骨牌”的游戏中,骨牌一张张地倒下,后一张牌不偏不倚地“正好”倒在前一张牌的上面。如果不是“正好”,游戏即刻停止。人们正是在这种“随时随刻可能停止”的心惊肉跳中,看到游戏的继续。这觉得,这种游戏上暗示了他的命运。一个具有美妙逻辑的链条。人的命运中的一张张多米诺骨牌,环环相扣——最初的那张,将会影响之后的命运变幻。
他渴望与人分享这一有如天启的感悟。但是环顾四周,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而这种渴望将其宣扬出去的欲望又是如此的亢奋,于是,在一个雨声萧萧的夜晚,他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想在电脑上写下一些文字,茫无头绪的写着。在经历一个不眠之夜之后,他突然被一种理想的光芒所照亮: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要写剧本,他要拍电影,他要将他对命运、人生、生活的感悟,有关悲剧的看法,都写出来,拍出来。
日期:2009-05-30 17:47:41
他第一次发现了人生悲剧的价值,当所有的悲剧累加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将毫不怀疑,他写出来的剧本,以及拍出来的电影,将会影响很多人,很多像他这样曾经浑浑噩噩过的人。他有足够能力做到这一点,因为这是命运赐予他的角色,或者说是,他是天才。他犹豫了很久,才敢把这一名词与自己拉上关系。
这天才的论断来得如此姗姗来迟,“但这又何妨?”林左对自己说,“伟大的作品,都是进行缓慢的铺垫,才有最后顿悟式的美感,有如范•桑特的电影,《杰瑞》、《大象》,比如伟大的《肖申克的救赎》、比如《巴比龙》……缺乏耐心跳过缓慢铺垫的人,永远不能领略那种豹尾式的画龙点睛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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