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小钱笑嘻嘻看着我：“张哥，你呀，别读书了，读书顶个屁用啊？看人家，两姐弟！”

　　他在福建DELL组装厂上班，每个月工资四千多。听了他的话我真想冲他脸上给两拳，又想在我自己脸上给两拳。
　　村民们放开肚子吃，有的已经撑得下不了桌子，也才吃了一半多，于是老罗让大家打包带走。村民们你抢我夺，一家人全部上阵，一会儿就分光了。
　　养鹅的老蒋托人给儿子小林寻了个女孩儿，儿子把她带出去打了半年工，这就准备办事儿了，日子定在大年初六。刚吃完一辈子一遇的大酒席，村民还没来得及消化，又要吃年年都有的小酒席；很多人都没了兴趣，窝在家里没来。
　　相比下，老蒋家实在太寒酸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请人的时候都掉着个脸。可良辰吉日不好找，硬着头皮上吧，肚子都大了，再不办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小林全名蒋兴林，是我的同学，初中毕业后就到了省城打工，帮别人买电器，一个月有两千多。女朋友是邻乡人，也是初中毕业，两人在KTV里认识。丈母娘死活不同意，让她把孩子打掉重新找。谁知女孩儿比她妈更犟，她妈越反对，她就越坚定，铁了心非他不嫁，甚至为此上演了上吊剧、割腕剧、撞墙剧、绝食剧。老两口没办法，只得依了她。女孩儿不让给彩礼，小林还是偷偷塞了八千元给丈母娘，二老这才答应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老蒋排行倒数第三，19岁就结婚了，上有一个老父亲，去年就满九十了。他家姐妹兄弟众多，一共13人，比一个足球队还多出两人。加上他们的子女媳婿孙儿孙女，还有村子里的一部分人，少说也得百来号人。门前的空地平日里满是鹅屎，现在已经清扫出来，老蒋特意将泥土刮去一层，谁知还是摆不下。老蒋没了招，小林出了个点子，将桌子放到房子旁边面龟裂的水田里。虽然铺了塑料薄膜，还是不大雅观。酒席更寒酸了，厨子全是本地的，才三十多桌，每桌只有18个菜，也就是平常的鸡鸭鱼肉。虽说刚吃完绝世大餐，能干的村民们依旧将碗碟洗得精光，然后若有所失地离去。

　　铁匠老陈叹口气：“哎，还是老罗家风光，妈的一辈子能这样风光一回，就是死了也值了！”
　　赤脚医生老邓的老婆应和道：“是呀，瞧这老蒋办的酒席在咱村儿也算得上阔绰了，连别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及，连打包的都没有。”

　　“哎，老邓在吗？”老陈拍拍她大腿。
　　“县城买药去了，最早得明天才回来。”
　　“太好了，那我晚上过来，记得把窗子打开。”
　　“瞧你这德性！哪次你来了我没开呀？”
　　老邓的老婆三十五出头，
　　头发染成了黄色，还穿了黑丝袜。她跟老陈的事儿众人皆知，唯有常年在外的老陈蒙在鼓里，绿帽子一戴就是三年。调皮的小孩儿在村里墙上写着“铁匠日老邓——的老婆”，老邓却不以为意，依旧骑着自行车在外治病救人。
　　“你看，跟你一起读书的，别人都结婚了。他妈才四十岁，马上就要抱孙子了。你怎么就傻傻的不懂事儿，今年放假你还是给我带一个回来。”
　　眼看着小林结婚，妈也眼红了，不厌其烦地对我进行洗脑教育。

　　“带什么呀，自己都养不活还带。”
　　“那么多人没钱都不结婚了吗？”
　　“再说吧！”
　　我习惯性地敷衍她，没告诉她自己恋爱了，而且还是万里之外的异地恋；我一向不告诉她不确定的事情。

　　正月初七，萍儿带着她妈妈飞到乌鲁木齐，住进了肿瘤医院，做完术前检查，两天后做手术，她姐姐请了假赶过去。
　　正月初十一大早便起床，哪儿都没去，也没有思考毕业论文。之前还有意交了一百元话费，为的就是跟萍儿保持联系，虽然不能陪着她等着阿姨手术，但这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手术进行得很慢，她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不停给我发短信。
　　“老公，妈妈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老婆，放心，不会的。再等会儿，这是个大手术，肯定很慢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
　　“老公，我好担心，妈妈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老婆，你要相信大夫，好吗？别人做了那么多手术，你放心。”
　　其实我比她更着急，生怕出什么意外，三个小时过去了，活像煎熬了三十年。
　　“老公，都三个小时了，姐姐忍不住都哭了，我怕！”
　　“老婆，别哭。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强，姐姐也需要你的支持；老公陪着你，不怕！”
　　终于，第四个小时过去不久，她妈妈终于从被退出了手术室。
　　“老公，老公，”她兴奋极了，“妈妈出来了！妈妈出来了！我先去看看，等会儿再说！”
　　听到她开心的一笑，我也舒服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终于可以歇歇了。可是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却哭丧着脸打来电话。
　　“老公，妈妈眼睛都不睁开，挂着氧气罩，躺在床上，像死了似的……”
　　“去你的乌鸦嘴，不许乱说！阿姨刚出来，很虚弱，当然要挂氧气罩。放心，慢慢就好了。”
　　我以为最多一天她妈妈就会醒过来，可直到第二天她仍然在重症监护室，萍儿和她姐姐每天只有五分钟时间进去看看阿姨。
　　“老公，我的妈妈为什么还不醒来，别人后做手术的阿姨都醒了？姐姐又哭了，还好她的同事陪着。老公，我好想靠着你。”

　　“老婆，不怕，老公陪着你呢！阿姨可能体质不好，所以恢复比较慢。再等等，说不定明天就醒来了。你睡会儿吧，可别把自己累垮了，累垮了谁照顾阿姨呢？”
　　“不睡，老公，我要等着妈妈，要是我睡着了，她醒了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我是多么希望现在能出现在萍儿身边，哪怕是给她一个肩膀也就足够了。可我却无能为力，连一张机票都无法搞定，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欺骗她——我真恨自己！我在暗地里发誓，将来一定要赚好多钱，给萍儿创造一个幸福的家。
　　可是现在我恨这个社会，为什么要让我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老公，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没睡。要是没有你，说不定我早崩溃了！”

　　“傻瓜，我做得不好，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对不起！”
　　“傻瓜，不许乱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苍天终是有眼的，第三天早上，萍儿的妈妈总算睁开了眼睛，我们心中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日期：2013-04-06 20:01:13
　　第三十七章　爱情呀那个痛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乡下已经开始忙活了。百无聊赖的寒假终于要结束，心中有些快感，终于可以从牢笼般的生活中解脱，尽管我即将跳进另一个牢笼。
　　眼看着就要开学了，萍儿还得在医院照顾她妈妈。她已经能下床了，看看电视，跟邻床的阿姨聊聊天，偶尔还能走到医院外面的公园去散散步。只是整个人依旧非常脆弱，刀口不时地隐隐作痛，东西也吃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