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沾着雨泥，行李总好像湿渍渍的，人们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赶来，向着车站聚集。他们或早几天、或在今天赶早前来排队，好不容易已买下了车票，总算可以舒一口气了。穿着厚重的衣服，人们在车站的候车大厅里，那些背靠背排成长排的椅子上，挤成一团；或在行李上、在贴着地面的书报上，随处坐地。虽然大厅里的视频开放着，但人们只关注着自己剪票的呼唤。人们在焦躁而冗长的等待中，打着哈欠，大声地埋怨天气太冷、时间过得太慢，或者瑟缩地袖着双手，跺着脚来回地走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黯淡、无奈的冷清与寂寥。

　　只有在广播里响起某一趟车剪票的呼喊时，大厅里才会涌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如丝如麻的细雨，在清冷轻吹的风中，在流水不歇的街道的上空，绵绵地飘洒着；在车站停车的广场上，在广场白色的栅栏边，在那些像巨大的爬虫一样的卧铺客车间，来回地穿织，绣着一幅冗长而凄苦的回文锦。
　　可是，我却更愿意到街上去走走，在那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去随心所欲地徜徉。
　　这是一个富于传奇色彩的城市，我能感觉到那里人们的热烈、激情与浪漫。人们在街头，遍植着广玉兰。这是一种独具风情的花木，又叫荷花玉兰。这种树木高而挺拔，在春末夏初的时候，会开出硕大的白花。那些花朵，宛如巨碗，大得叫人惊叹，雪白而美艳，风姿倾成。那时，它散发出一种美妙的清香，那种清香传得很远，不易消散，而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馥郁的天香里。

　　而这种树木的叶子，质厚而色青，在秋冬的季节，也不凋落，在此时的寒风中，知秉守节，满树郁郁碧碧的。
　　我就在那街上，那满街广玉兰树的下面，感受着春天的来临！
　　及面吹来的风，虽然寒冷，也冻的人指尖微微发麻，可是，它已不像冬天那样，干冽冽的，如锥子般扎人，或硬硌硌地扑打的人生疼，从面庞、指尖直痛入骨髓。而这时，它只是是暗暗地，带着洇湿，怀着舒厚与宽缓，触肤柔润。雨点，也不再是那样地生硬，接近凝结，或者就干脆凝结了，变成雪粒子，随着北风飞射着，打的人火烧火燎；而是细细的、软软的，密如牛毛，柔如丝荑，透着虚灵，扑人怀抱，入衣濡浸。

　　我在那充满了早春意味的斜风细雨里，感觉自己的心头，渐渐地生出一种温柔与旖旎。
　　我们所奔趋的生活，高炽着商品的火焰，那里的炎炙，燎人毛发。可是，那中间，那些炫目的闪耀与光灼里，其实苍凉而冰冷。
　　而此时，对生活的一种温存，以及奔赴它的热烈与浪漫，在我的心里悄悄地生起，如轻烧的火焰，在这漂泊的路上，这些冷风与细雨间，一丛一丛，乍然绽开。
　　（待续）
　　日期：2012-07-06 09:44:27
　　（接上）
　　二十六、风尘的颜色

　　上火车的时候，照例是一阵忙乱。人们争先恐后，如潮水一样涌动着，那景象，总好像是战火中的兵荒马乱一样。
　　在中国，坐火车是一种艰难，说起来简直令人悲酸！
　　自购买火车票开始，到候车、上车，每一步，你都必须攒着劲，像百米跑步一样冲刺着。每一次坐火车的时候你都会发现，那坐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些季节里，尤其是这样的春节前后，火车站里的景像更是壮观！车站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涌满了人，候车室、售票厅里无处插足，远远容不下，那些人延伸到过道里、广场上，乃至车站周围的区域、街道里。举目一看，到处黑压压的，人山人海。人们顶着风雨雪霜，冒着严寒，随处瑟瑟坐地，龟缩蜷卧着。火车站出于人道，只好在广场上打起架子，搭好临时遮风避雨的棚子，那些棚子里，每天二十四小时里，都栖满了衣容不整的人群。一直要到春节过后，国家规定的春运期结束，火车站才会拆掉那些雨棚，恢复车站的原貌。

　　而人们乘坐的火车，尽管增开了车次，那些列车，仍然会一一地爆满。车厢里水泄不通，每一个空隙都塞满了人、行李，或人与行李相枕藉着。疲惫不堪的人们，在过道里、座位底、车厢的连接处、垃圾箱的旁边，随处跌坐睡卧，蜷缩着不如畜类。你如果想动一动，或上一趟卫生间，有时比登天还难。即使你历尽了艰辛，挪到了卫生间，那中间往往也挤满了人。

　　好才每当你借道时，那些占道的人，即使睡意沉沉，他也会立即起身或挪动，腾出落脚的地方来，让你过去；甚至示意你从他的身上跨过去。他们的反应 ，总好像如此占了道，令他们感到羞疚一样。中国人，他们拥有着土地的颜色，也像土地一样地温顺、驯善、质朴与坚忍。他们承载着生活的一切，却又无怨无悔。我常常为他们的这种漂泊与奔波，心生感动，而泪水满眶。

　　坐火车，总成为中国人一个本能的恐慌与危患。
　　而这一次，形景尚好。或者因为是城际列车，又是起点站，车厢里甚为松懈，每个人都能按号就座。忙乱甫定，列车开动，车上拥有的视频并未打开，但喇叭里响起迎宾曲，介绍着本次列车的行程、时点与服务。人们开始幸福地聊天、交友、读书看报、打牌下棋，甚至摆出了瓜子饮料等各种吃食。这时，便开始查票了。那些查票的人，有时很友善，但很多的时候，他们会像《石壕吏》、或是《捕蛇者说》中的那些悍吏一样，呼喝着令人生畏。

　　（待续）
　　日期：2012-07-07 08:43:31
　　（接上）
　　然后，车厢里除了那些推着餐车，提供饮料、水果、食品的人，沿车厢吆喝叫卖外，还会出现一拨一拨推销各种商品的人。奇怪的是，这些人也都穿着列车员的制服。
　　先是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声地招呼着大家：“嗨！旅客朋友们，大家一路辛苦了！这里有一个案例，要通报给大家，希望大家注意安全，保管好随身的财物……”

　　接下来，他告诉人们，有一个女孩打工回家，乘车太辛苦睡着了，被歹徒全身探摸后，用小刀割开了裤裆，偷走了一大把东西。那小偷自以为得计，跑到卫生间悄悄抽出来一看，“嗐，呀呀呸！”原来是“那样”东西——女孩的卫生巾！小偷连连地自呼倒霉后，返身回来向女孩报复，将女孩的衣服、裤子全割破了，连裤带也割断了。“那女孩睡醒后站起来,哇……”

　　人群里响起一阵轻谑的笑声。这时，他便十分稔熟地，转而向人们推销起他的黑磁石项链与手镯来。那些项链，最便宜的，也要50元一串，手镯卖10元一只。
　　接着来了一个推销袜子、手套与鞋垫的男人。他拿出一把钢丝刷，奋力地表演着，又把钢丝刷递给人们，让人们用力地刷打那些手套与袜子，手套与袜子会完好无损。他的鞋垫能治疗脚气、去脚臭，还能让人长高。
　　后来，又来了一个女人，推销着孩子们的玩具。她有一个涂铬的电陀螺，能在指尖与铁丝上旋转，还能放光与发出音乐的声音。那深深地吸引着孩子们，诱惑着孩子们眼睛里的欲望。
　　而在这形形色色的浮世绘中，我却为那边窗口下，一个年轻女孩的笑容，所深深打动着。我忍不住久久地注目，观看着那个女孩，探究她究竟是怎样在笑的。
　　那个窗口下，是几个年轻人，有男也有女。他们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相叙款款，言笑甚欢。但那个女孩却听的时候居多。

　　她真的有一张善笑的脸！正如《红楼梦》中所描写的贾宝玉与林黛玉那样，怒目含笑，嗔而有情。除非那张脸完全沉寂下来，否则，只要它的线条一动，她就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