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年轻时在外面闯荡,后来又在学校里任民办教师,经常不在家,完全是母亲在拉扯着我们兄弟姐妹。那时,生产队要劳动,回家有孩子、家务、自留地,喂猪饲鸡、呵猫打狗,乃至织补畚箕、垒泥砌灶等男人的活,她都要干。母亲每天是累疯了!
据我的姨母告诉我们,母亲有一次在为生产队送麦秸去造纸厂时,为了多挣工分,强自超负荷地挑担,把自己的肛肠都压了出来。
生小弟的时候,是我亲眼所见。当时天还没亮,我在朦胧中醒来,见母亲从床上跳到了地下,在幽暗中自己把小弟生了下来。然后是天明后,由祖父去叫了接生婆来洗浴的。
农村里起屋造宅,是最大最苦的事了,那需要长期的积累与营构。母亲与父亲生活了四十年,便修造了三次房屋,还不包括在云南为弟弟修房子,开起了超市与宾馆。
母亲在怀着小弟时,得了钩虫病,营养缺乏,全身浮肿,虚弱乏力,常常坐下来或跌倒在地时,半天也站不起来。医生嘱她要增加营养,可那时饭都吃不饱,哪有营养可增加呢?有一次,一个卖青蛙的青皮子从我们村经过,母亲便下狠心花了几角钱,买了两只青蛙——那种青蛙,我们称为石蛙,体形庞大,两只约有一斤——可在我们的众口环伺之下,母亲能吃到什么呢?
但自此,我便一直对青蛙怀着感恩。
(待续)
日期:2012-07-03 08:09:05
(接上)
母亲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尽管贫苦劳碌,但她对生活始终怀着一种细致的感情。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在那些阴雨绵绵的日子,生产队才会放假,母亲那时会端了针线篮子,坐在门口靠光的地方,为我们做鞋、缝补衣裳。那时,生活的凄清寂寥,会让母亲感伤。母亲常常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轻轻地,拉长了声音,似吟似唱地,哭着她的娘亲。那是类似于我们农村,一种姑娘哭嫁的腔调。母亲的哭诉,一句一句,层层段段,铺叙繁复,源源不绝,如长篇宏制的诗歌,向她远方的生身母亲,倾诉着自己生活的苦难艰辛,有时情之所至,母亲清泪为之而下。我们几个顽童,在家里吵翻了天,有时会钻到母亲的怀抱里。母亲的怀抱,亲融而散发着浆洗的清香。那正是在岁月的清幽、冷寂而悠长里,母亲留给我们的生命的,最经久、绵长而清晰的气味。
我的母亲,一辈子都渴望着一种疼惜与温情。本来他与父亲同病相怜,应是最能相互体贴的。可是,她的婚姻,其实十分不幸。
我的母亲,实在是太劳累、太艰辛了。她一定渴望着父亲的赞美与疼爱。可我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从小就缺少家庭温暖的野孩子罢了,是一个不解柔情、不懂得疼惜人的人。他一生坎坷,怀抱着才华,却在外面饱受着不公正的压制与打击,或许还渴望着家庭对他的温暖罢。母亲失望之余,便多有唠叨、埋怨与数落。父亲自小就养成了一种凡事只靠自己的倔硬刚强的孤独的性格,再大的苦再大的累,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吭一声,独自默默承受。母亲的唠叨与抱怨,让他气愤与蔑视,有时野性大发,心里的郁愤爆炸,就会对母亲报以老拳。那时,家里就会响起沉闷的拳击、东西倒地、以及鼻青脸肿的母亲悲惨哭嘶嚎叫的声音。
相互之间的不理解、不能沟通,撕裂着他们的感情。自他们的中年后,到母亲去世前,大约有十年的光景,他们形同仇雠,互不搭理,并坚决拒绝着睡到同一间屋里去。
母亲早年缺少着父母的疼惜,中年缺少着丈夫的疼惜,到晚年,儿女们各自忙着生存,谁也没想到她去世的那么早,儿女们也根本还没想到去多疼惜她。
母亲去世时,尚不满六十岁,我们还没从她的荫蔽里走出来,一直泰然自若地享受着老人家的操劳与恩惠。
母亲的病,其实没什么,只是在一次开冰箱取物时,偶尔碰了一下手臂,此后就说这条手臂一直麻木疼痛,长久治疗不见好转。我们最后给她做全面检查时,心电图也只是说,母亲的血管细小,心肌供血不足,医生说输液扩扩管就可以了,并无大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病,后来发展到了心绞痛。直到母亲去世后,弟妹们才对我们说及。
可是,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生活的温暖的母亲,一辈子不幸的母亲,小小的久治不愈的病痛,终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亲身经孤苦羸弱的幼年,劬劳疾苦的青年与中年,孤独不幸的老年,在一个工业崛起的时代,随着城镇化、商业化与全球化的脚步,随着漂泊迁徙的大潮,从农耕的土地上走出来,帮助着儿女们在经济的社会里立足、创业,在我们的民族、尤其是老一辈人所历来痛恶感伤的家人与亲情的离散中去世,并埋骨在遥远的异乡,走完了她完全悲剧的人生。
我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刻,在自己对母亲的哀痛所抱的病疴渐觉痊尽之际,下定决心,我要拿起笔来,重新写作。我就以这个时代的生活,以自己、那是母亲遗留在这个世界里的一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段漂泊,所得到的经历,所铸炼就的一柄生命的锋刃,写成文字,来纪念她。那一柄锋刃,浸染着生活的鲜血,血犹未冷,就让它陪伴着母亲,在岁月的长河中,成为紧贴着母亲的、她苦难的一生中所唯独缺少的疼惜吧!并以此抚慰,这个世间许许多多像母亲一样,饱含着苦难的生灵。
愿我的母亲,随着她所生活过的时代,一起永生!
(待续)
日期:2012-07-04 09:50:44
(接上)
二十五、早春
世界上的人们,把中国人称为候鸟,此言非虚。
一过完了年,只要你走出门,便会看到,到处是涌动的人群,奔流不息,拥挤不堪。那种争先恐后的壮观,令人叹为观止,又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悲酸!人们开始上路,走上漂泊之旅,涌往全国各地的城市,寻找新一年的生存。
中国人的脚步,变得是如此地匆促!临近春节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踏上归途,大包小包,带着一年的辛勤所得,从四面八方,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遥远的天涯海角,历尽千辛万苦赶回来,到那个冷落了一年的家里稍稍团聚。其艰难程度,几乎可以用出生入死来形容!但桌子上的春酒未残,家里的板凳还未坐热,除夕夜灶膛里团聚的火焰犹未变冷,人们又重新走出家门,开始新的漂泊的行程。
我磕磕碰碰,赶到车站的时候,车站里人很多,售票大厅里人头攒动,每个窗口都排满了长队。已买不到正常班次的车票,只有等那些临时增开的加班车了。
天气依然十分寒冷。尽管开了春,但这是一个脚步蹒跚、来得极为缓慢的春天。阳光始终隐遁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连绵的阴雨,在季节里喋喋不休地吐着苦寒。
寒冷一直在大地上笼罩着。
可是,已习惯于在春天赶早的人们,他们沿袭着世世代代的根性,都已在此时出门,开始自己的一年之计,奔赴前程了。而我,也融入到那些人流里,踏上自己剪不断的漂泊之旅。我们应趁早赶去拜访厂家市场,开始向他们要货了。尽管此时他们并没有开工,我也要挑选一点去年的存货回去应急,以备开门之需。
(待续)
日期:2012-07-05 08:22:31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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