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夜色,从两股日军的结合部溜了过去。这几天,中日两军在罗店一带反复争夺,彼此的战线都比较乱。
萧剑扬尽量拣棉花地走。这江南的棉田让他想起了故乡的青纱帐。只不过棉花秆没有高粱秆那么高,才到人的腰这儿。另外也不像高粱秆那么密。但要藏住一个猫着腰的夜行者,这棉花地是足够了。
多年深山老林中的狩猎生涯,使得萧剑扬养出了一副矫健利落的好身手。他在黑夜中迅速地潜行,像鱼儿在湖水中游荡。
路上碰到过几次鬼子的游动哨,萧剑扬都是悄无声息地趴下来,静静地等他们过去。他不想贸然出手。
又走了两里多地,他站下了。右前方出现了几间房屋的轮廓。他悄悄地摸了过去。
这是三间普通的农舍,有两间已经被炮火炸塌了一部分。正中的一间还比较完整,门闭着,窗户好像用东西遮住了。由门窗的一些缝隙中透出几丝非常微弱的光亮。
能隐约听到从里面传出忽高忽低的人声。萧剑扬在东北的时候听过日本人说话,此刻他辨别出来了,那屋里传出的是东洋话。
萧剑扬的鼻子是猎人特有的,贼尖。他闻到了从那里飘来了烧稻草的烟味,里面夹杂着稻米饭的香气。
这诱人的饭香,一下子唤醒了萧剑扬的饥饿感。整整打了一天,他只是在早上啃过一顿饼干。中午刚咽了两块饼干,鬼子就又攻上来了。后来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吃过东西。
此刻被这夜风中的饭香味儿一勾,他的肠子和胃就像被扎破的车胎,一下子抽成了一堆。
“操!俺叫你们吃!” 萧剑扬决定找找这帮鬼子的晦气。
他趴在地里,抬高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房屋的周围。
爹曾经教过他,在黑夜中的林子里瞧东西,不要用眼珠子正对着看,而要斜着眼睛,用眼珠子边上的部分画着“8”字看,这样可以瞅得更清楚。
萧剑扬按爹教的法子瞅了一圈,发现在门外的黑暗中,有一个矮矮的身影在来回走动。那是鬼子的步哨。
他打算先敲掉屋外的哨兵,然后等屋里的鬼子听到枪声跑出来时,再瞅冷子干掉一两个。
他用枪瞄了瞄。由于夜比较黑,那个鬼子哨兵又总是走来走去,再加上自己又饿又累,萧剑扬觉得没有十成的把握一枪命中。
萧剑扬放下枪,活动了一下脖颈。他要踅摸一个最佳的猎杀时机。
他爹萧子林总爱把句话挂在嘴边,“好猎手打猎靠‘山里经’,更好的猎手打猎靠脑子清。”
萧剑扬寻思了一下,觉得最好能先把屋里头的鬼子诓出来一下。在开门的一刹那,屋里的光线会把门前照亮。这样开起枪来就更有准头了。
对!就这么办!
可是,用什么法子能叫屋里的鬼子把门打开呢?
萧剑扬记起件事儿。以前在东北的时候,日本守备队的家伙每次进屯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处逮鸡吃。他们待过的院子,总是满地的鸡毛。
小鬼子好像对鸡肉有种特殊的嗜好。
“行啊,俺就给你们整只鸡出来!”
作为出没山林的猎手,他们所必备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能模仿多种动物的叫声。这样,一来可以在林子中借用动物的声音相互联络,二来可以用声音引诱猎物上钩。
萧剑扬在这方面也不含糊,他尤其擅长学飞禽的鸣叫声,不论是松鸡、沙鸭,还是茶腹然、三窦鸟,他都学得跟真的似的。就连很难模仿的人参鸟的叫声,他也学得八九不离十。
至于学学鸡叫,那实在是小菜一碟。
萧剑扬深吸一口气,捏住嗓子——
“咯咯咯咯咯咯……”
夜色中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母鸡叫声,好像某位鸡太太遭到了黄鼠狼的骚扰。
果然,没过多久,那屋子的房门就开了条缝,然后一下打开,从里面蹦出两个乐滋滋的日本兵。他俩光着膀子,脑袋上都扎着根布条。
屋里的光线流泻出来,勾勒出了门外哨兵的半个轮廓。他顶着钢盔、背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也正在朝有鸡叫的方向张望。由于哨兵的职责所限,他不敢擅离岗位,只好在心里盼望着同伴能赶紧逮回只肥嫩的母鸡。
他没想到,自己盼来的却是颗7.92毫米的中正式步枪的子丨弹丨。
他身子往后一震,两臂张开,仰面倒了下来。
那颗子丨弹丨冷冷地从他的左胸穿过,给他留下了一颗破碎的心。
萧剑扬飞快地拉动枪栓,又顶上一发子丨弹丨。
蹦出来准备逮鸡的两名鬼子兵,由于刚从比较明亮的屋内跑出来,眼睛还没有适应屋外的黑暗。突如其来的枪声,让原本兴致勃勃的他俩一愣。
这一愣让萧剑扬逮住了机会。屋里露出的亮光,把门口两名鬼子兵的身影衬得分外清晰。他迅速地射出第二发子丨弹丨。
这发子丨弹丨稳稳地钻入了一名日本兵裸露的前胸。
那家伙也倒了下来。另外一个赶紧卧倒。
屋子里面有人“咣”的一声推上了房门,同时传来了杂乱的叫骂声和摸枪声。
屋后的黑暗中,也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萧剑扬收住枪,伏下身子,不慌不忙地向后移动。
很快,他的身影就融化在无边的夜色中。
十四
黎明到来的时候,萧剑扬醒了过来。此时他正躺在一片棉花地里。
他是被饿醒的。
昨夜干掉两名日本兵之后,他又摸着黑走了一阵子,后来在这片棉田里躺下了,又饿又乏。
他支起半个身子。左臂的伤口又疼了一下,他咧了咧嘴。
嗓子眼儿里好像塞满了烤焦的木头屑子。他打开身边暗绿色的军用水壶,使劲儿晃了晃,可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露水打湿了他的军衣,身旁庄稼的叶面上,也结满了一颗颗的露珠。萧剑扬趴过去,贪婪地用舌头舔了起来。
嗓子好受了一些,饥饿感却更强烈起来了。
他撑着地面慢慢探起身,向四下里张望了一阵儿。
晨曦中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远方是一大片水稻田。不远处有一条田间土路,四尺多宽,像条粗布带子在绿色的田野中穿行。
萧剑扬有点儿犯愁:如果是在故乡的山林里,即使不打猎,他也能靠漫山的野果和榛子吃个饱。可对这里的环境和物产,他实在是不熟悉。
突然间,清晨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萧剑扬赶紧伏下身子。
从那条田间土路上开过来一辆绿色的军用挎斗摩托车,车上插着一小面膏药旗。等开得近了,可以看出,除了开车的一名士兵外,挎斗里还坐着位军官模样的家伙。
萧剑扬心里一乐:
“得啦,俺的早饭就在您二位身上着落喽!”
他利索地打开了步枪的保险。
摩托车在土路上颠颠簸簸地开着,猛然间一下停住了。土路中央现出了一个大弹坑,这是日本人他们自己的杰作。
一直盯着这两只猎物的萧剑扬怎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迅速出枪,瞄准,击发。
驾驶摩托车的那名日本兵正在想怎么通过这个大弹坑,突然觉得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车轮迅猛地砸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往前一冲,瘫在了摩托车的驾驶手柄上。
挎斗里那名日本军官的军事素养倒是相当好,他“噌”地一下从挎斗里蹿出来,然后一个侧翻,在萧剑扬第二发子丨弹丨飞来前的一刹那滚进了那个弹坑。
萧剑扬为自己浪费了一颗子丨弹丨而恼火。他迅速转移了射击阵位,接着又顶上第三发子丨弹丨。
滚进弹坑里的那名军官,是日军第11师团22旅团的一名联络官,战场经验比较丰富。从枪声判断,他认为这不过是支那军的散兵游勇。但他同时也感觉出,这个支那兵的枪法很不错。于是他掏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枪,静静地趴在弹坑里,并不轻易露头。
萧剑扬瞄了一会儿,发现这名鬼子军官猫在弹坑里连脑袋也不露一下。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心想:这要是再往前摸近些,扔个手榴弹进去就太得劲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的手榴弹袋,蓝布做的袋子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手榴弹早在昨天的战斗中就打光了。
弹坑里的日本军官趴了一阵子,见外面没有动静,心里也吃不准支那兵到底走了没有。
正在这时,“嗖”!有个东西从头上飞了进来,“啪”地一声落在了弹坑底儿。
日本军官第一个反应就是——手榴弹!!!
他玩命儿地往弹坑外面跃去。
刚只探出了半个身子,他就被一颗不期而至的子丨弹丨穿透了脖颈,身子沉重地跌回了弹坑里。
躺在坑底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知道这名日本军官有没有看清楚,落在自己身边的那颗 “手榴弹”,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的军用水壶。
十五
萧剑扬跳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利落地拾掇起这两头猎物。
他先摘下开车的鬼子兵身上的军用水壶和挎包。这家伙身背的那把枪好像是“花机关”,以前见别人使过。萧剑扬对它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射程近、准头差,而且极糟蹋子丨弹丨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枪。
鬼子皮带上别着两个四十八瓣儿手榴弹,萧剑扬顺手把它们摘了下来。
然后他跳进弹坑,也是先摘下鬼子军官的水壶、挎包。这军官身上还挎着一个牛皮的小包,萧剑扬也把它弄下来了。
那把南部式手枪,萧剑扬没要。他觉着在战场上这玩意儿就像个玩具。
鬼子军官胯上的那把东洋战刀,萧剑扬倒很想弄回去作个纪念。可在鬼子的后方孤身行动,带着个这玩意儿实在是不方便。萧剑扬只好把它搁下了,觉着一肚子的遗憾。
“操!俺往后怎么着也要再整一把!”他在心里不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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