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将军后面的一个年轻参谋,看到了萧剑扬的手势,赶紧伸手一摁将军的肩头。
就在这时,将军头顶的帽子突然弹了起来——一颗6.5毫米口径的子丨弹丨贴着将军的头发根飞了过去。
几个当官儿的赶紧卧倒在砖地上。
那顶黄呢子的军帽掉落了下来,在砖头地面上打个几个滚儿。
九
萧剑扬匍匐过去,捡起那顶军帽,仔细瞅了瞅——军帽上留下了两个弹孔,散发着一股焦糊味儿。
刚才那颗三八大盖的子丨弹丨,从军帽帽徽的右边一点射入,从军帽顶上靠左边的地方飞出。
根据这子丨弹丨入口和出口,萧剑扬大致判断了一下它的飞行弹迹——看来的确跟自己刚才推想的差不离,这颗子丨弹丨的主人应该躲在那幢半塌的小楼里。
瞅着这顶被穿了两个眼儿的军帽,萧剑扬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他并不知道这顶军帽的主人,正是负责守卫南京的卫戍副司令长官——罗卓英将军。
萧剑扬把右手往鬓角靠了靠,算是敬了个礼:
“长官,您这帽子借俺使使成么?”
“放肆!”将军身后的年轻军官哆里哆嗦地骂了一句。他的脸由于紧张而显得有些发灰。
萧剑扬瞅见他左边的领章是两条交叉的竹节。
蹲在城头垛口下的将军倒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好奇、有些不解地瞧了瞧眼前这个黑瘦黑瘦的士官,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
在这节骨眼儿上,萧剑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招呼几个连里的弟兄来帮把手。
他们把城头上一具士兵的尸首拖了过来,看样子这是名88师的弟兄,因为他军装的肩头上有肩带。
萧剑扬把将军的黄呢子军帽戴到尸体的头上,然后冲另外几个弟兄小声说了几句。
说完,他匍匐到旁边的一个豁口后面。这个豁口是鬼子的炮弹留下的。他把中正式步枪的枪口瞄向了那个半塌的屋顶。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按着事先的约定,几个弟兄一下子把那具士兵的尸体竖了起来。那顶黄呢子军帽在青灰色的城头非常显眼。
果然,一颗三八大盖的子丨弹丨跟着就飞了过来。那鬼子冷枪手的这一枪打得有点偏,没击中目标,只是打碎了垛口上的一块青砖。
然而让萧剑扬失望的是,这颗子丨弹丨不是从那座半塌的屋顶飞来的。
他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并没有错。眼下的情形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个日本冷枪手变换了射击位置。
“是个老手!”他心里赞了一声。
现在要重新寻找那个日本射手躲藏的地方了。
萧剑扬先扭过头瞧了瞧,看清楚了垛口上那个三八大盖的弹孔。根据弹孔的位置,他朝护城河那边仔细观察过去。
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那幢灰色的小楼上。他发现,在那个半塌的屋顶下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窗户。窗口不大,从上面垂下了一个竹帘子,把窗口遮了一半。
第四章 中华门(4)
萧剑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这个窗户:这是个很合适的位置。城头比较高,从城上看下去,视线刚好被那个竹帘子挡住。
而射击手躲在帘子后面,可以透过帘子的缝隙方便地观察城头的情况。
他认定:那个鬼子冷枪手很可能躲在那窗子里面。
怎么能引着那家伙再开一枪呢?萧剑扬觉得有点犯难。
有只黑黑的大手,从那具士兵尸体的头上捡起了黄呢子军帽,然后把帽子扣到了自己头上。
萧剑扬一看,原来是四班长吴铁七。
吴铁七没说话,冲萧剑扬比划了一下。
萧剑扬点点头,端平枪身,瞄向那个窗口。
这边,吴铁七深吸了口气,猛地一抬头,然后迅速沿着城墙垛口朝西跑去。
小窗户里,有朵小小的红光闪了一下。三八式步枪的子丨弹丨贴着吴铁七的后脑勺飞了过去。
只差半根指头的宽度。
就在这时,萧剑扬的右手食指平稳地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中正步枪弹迅捷地穿过了竹帘子。
窗户里面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晃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见对面的窗户里还没有动静,萧剑扬确定,那个鬼子冷枪手算是结了伙食账了。
他收起步枪,从吴铁七的脑袋上拿过那顶黄呢子军帽,弯着腰走过去递给将军。
将军没说话,摸了摸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毛,然后接过自己的军帽,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缓缓地戴上。
他抬眼看了看城外炮火纷飞的雨花台,两片宽厚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十
夜幕降临在中华门的城头上。
弟兄们原本张罗着让二排长到后面的裹伤所去。何进财摇了摇头:
“这点伤,没啥。”他在身上到处找烟卷:“操!咱们这点儿人……要死也死在一堆吧……”
黑暗中有几个人登上城墙。他们是中华门附近一家小饭馆的伙计。饭馆老板带着家眷逃到江北去了,留下他们几个看店。他们一商量,给守城的官兵送来了吃的——切成片儿的盐水鸭。
笔杆儿连长笑着招呼大家:
“赶紧打牙祭,弟兄们。这叫桂花盐水鸭,是金陵城的名吃啊。”
城墙外面的枪炮声沉寂了下来。雨花台上的炮火也停息了,只是在一些地方有火光闪动。
寒冷的夜风吹来,萧剑扬抱着枪打了个冷战。这种莫名其妙的寂静,反而让他感到心神不安。
“现在越安静,明天的仗就会越凶。”战斗经验丰富的二排长在自言自语。
夜风吹过来一阵浓烈的焦糊味儿,那是烧焦了的人肉的味道。
下午的时候,一小股日本兵在火力掩护下冲过了护城河桥。占领了独立排原来据守的那个沙袋掩体。
306团的弟兄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大桶煤油,打开盖子浇了下去,然后扔了两个火把。十来个日本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炭。
大伙儿闲坐了一会儿,二排长推了一把四班长吴铁七:
“老七,给大伙儿吹一个吧。”
吴铁七嘿嘿笑了笑,从挎包里摸出短短的竹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清亮而悠扬的声音响了起来。
笔杆儿连长用四川口音抑扬顿挫地念出了一句诗: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紫金山的上面,山火在燃烧。
夜空很晴朗,除了闪烁的星斗,半轮月亮也浮现了出来。
吴铁七的笛子声刚刚停下来,突然,从城墙外头也传了一阵飘飘悠悠的乐曲声。
萧剑扬对乐器之类的玩意儿一窍不通,他只是觉得这曲子听起来有点怪,不大像是咱中国的。
笔杆儿连长侧着耳朵听了听:
“这叫‘尺八’,样子跟竹箫差不多。当年是由咱们中国传到东洋去的。如今在中国,吹这玩意儿的不多了,在东洋倒比较多。”
小苏北好奇地问:
“连长,你怎么懂这么多东西?”
笔杆儿连长微微仰起头,带着点儿回忆的神情说:
“我在中央军校的时候,有个教官以前是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的。他就会吹这东西。”
旁边的二排长,突然扬起脖子大声吼唱起来了:
“城外的小日本
我日你家亲妈妈
你妈妈肚上老子趴
你的儿子老子杀
(要)你还干什么?”
城墙头上的弟兄们笑得前仰后合。
城外的乐曲声也停了下来。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散落在高高低低的城垛口上。
黑暗中,第六个疙瘩,轻轻地系在萧剑扬的那条细皮绳上。
十一
12月12日的清晨到来了。
雨花台顶上的枪炮声渐渐停息了下来。中华门城墙上,弟兄们的心都沉了下来——雨花台失守了。
“鬼子要攻城墙了,多预备手榴弹!”
占领了雨花台之后,日本人的火力可以居高临下地对中华门进行压制。弟兄们紧紧地贴在城头的砖地上,头顶的钢盔前沿儿都碰到了砖头上。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笔杆儿连长让大部分弟兄撤到城墙后面去,只留下几个人监视鬼子的动向。
中华门的背后,一排好几个圆拱形的砖洞,萧剑扬他们51师的弟兄就躲在这里面,另外还有88师的官兵。
笔杆儿连长用手拍拍砖洞的墙壁,很感慨地说:
“这洞子叫‘藏兵洞’,是300多年前朱洪武修的。没想到300年后,咱们当兵的还是要靠它来藏身。”
蹲在这个古老的藏兵洞里,萧剑扬把身子倚在墙壁上。感到城墙墙体在微微地颤动。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凿子疯狂地在墙体上凿动着。
沉积了上百年的灰尘,不断地从洞顶上落下来,好像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青灰色的砖头屑一个劲儿地掉落到钢盔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萧剑扬眯起眼睛,防备灰尘、砖头屑掉到眼睛里。他不安地仔细听着。城墙墙体的深处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好像一个沉睡了很久的巨人在痛苦地呻吟。
日军把火炮推到离城墙只有500多米的地方,实行抵近射击。
中华门城头上的那座三层高的城楼,被炮火掀去了一半。
等到日本人的炮火延伸了之后,笔杆儿连长挥动自来得手枪第一个钻出了藏兵洞。他的脸上落满了砖头屑,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赶紧上城头!”他大喊着。
弟兄们从藏兵洞里钻出来,迅速上了城墙。
高大的城头此刻笼罩在黑灰色的烟尘之中。炮弹爆炸后尚未散尽的硝烟,裹挟着被炸成粉末的砖石碎屑,从城头向城墙下滚滚涌动。
城头的垛口,要么被炸塌了,要么干脆给炸飞了。原本由青砖砌成的路面,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巨大的青砖被炮弹的气浪掀得到处都是,残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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