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车门，把安雅让进车里。她刚屈身落座，就发出一声惊呼。后排座位中间摆了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芬芳四溢。安雅哇了一塞，说师傅，这是送给谁的啊？我也假装吃惊，说是啊，师傅你很浪漫啊。司机纳闷地说，我也不知道，公司这么安排的。安雅抱起花闻了闻说好香啊，忽然发现花束中的卡片，抽出来看了一下，脸色立刻变了，不知道是惊是喜，看了我一眼，立刻将目光转向窗外。我戴上墨镜，目视前方，心里无声地笑了。如果租车公司没有弄错的话，这张卡片上应该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千里相思一线牵
　　啼鹆无知
　　也学双飞雁
　　当时错晤桃花面
　　落花流水
　　日日年年
　　到如今

　　百二又三天
　　安雅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首歪词在几小时前，我已经编成短信发给了她。四个月，一百二十三天，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走的前一天正好是我的结婚纪念日。
　　租车公司办事很人性化，鲜花和卡片都是我提的额外要求，他们执行得虽嫌鲁莽了点，但也还算到位。从安雅的反应看来，效果也似乎不错。司机自称是赵本山的老乡，也姓赵。我给赵司机递了一根芙蓉王，聊表谢意。我们刚把烟叼在嘴里，安雅皱眉表示抗议，只好含恨打消了纵火的念头。
　　到达酒店，卸下行囊，稍事休整。安雅问我是先去办事处还是先见客户。我看了看表，笑着摇摇头说，先吃饭。安雅说那我请你去吃海南鸡饭吧。海南鸡饭是当地有名的主食，大米不用水煮，而是用鸡汤来煮，煮熟的米饭黄澄澄的肉香四溢，配上一小蝶海南灯笼椒，不用菜都能干好几碗。但我今天不打算吃海南鸡，我已经有了更好的安排。安雅疑惑地问我去哪吃，我笑着说，你别管了，跟我走就行。

　　海口市区距龙潭镇约20分钟车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对旅游的人来说恰到好处，坐在车上正好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赵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主动当起了免费导游。看着车外走过一个衣着新奇的妙龄女郎，他咋咋嘴说，海南介地方真是好，当地少数民族都搞走婚，啥叫走婚你知道不，大哥？我笑着说不知道。赵司机来劲了，一通神侃，说走婚就是姑娘长大以后吧，家里人就给单独搁一个小草房子里头，小伙子们你妈挨个串门，瞅见哪家姑娘顺眼，上去就把人姑娘给睡了，可得劲了，完事你妈还不用负责，拍拍屁股直接走人。所以很多当地人吧只知道有妈，不知道爹是谁。赵司机说得有声有色，无限神往，颇有为不是海南人而遗憾的意思。这个段子我已经听过好多回，只是被这赵司机用东北话演绎出来，还是觉得可乐。我哈哈大笑，赵司机也笑了，瞄了一眼安雅说，走婚好是好，就是海南姑娘长得太磕碜，不像大哥您女朋友这么漂亮。安雅早就红了脸，扭头看窗外。

　　香世界农庄没有宣传的那么好，PS过的宣传图片看起来跟普罗旺斯有一拼，实际场景透着一股夸张的笨拙气质。但我丝毫不介意，这恰恰是我喜欢的，我高兴的是这里有花有草，有可爱的小池塘，还有我熟悉的桂花香。小时候，我家院子里种了两棵桂花树，开花的时候，满院飘香。奶奶会把桂花采下来晒干，等到冬天，跟米和在一起，做成米糕，又香又甜。但这个季节，桂花也只有在海南才能看到。我挑了一个河边的座位，岸边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绿叶中间伸出一串串细碎的淡黄色的小花，香味萦绕，久久不散。安雅站在桂花树下，伸手够着一支，凑在鼻尖上深吸了一口，惊叹一声，好——香——啊。她仰着头，踮着脚，一袭素裙，随风轻摆，看得我心思荡漾，几乎忍不住想用“蜂腰簇翠，燕股横金”来形容。

　　安雅指着远处一片紫色的矮花，问我那是什么花。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薰衣草。她又是一声惊呼，真的啊，立刻跑过去细看，到底是女子天性，对花花草草就是敏感。我不太喜欢这异族的花草，在我看来薰衣草跟我老家稻田里的稗子也没多大差别，除了颜色好看一些。
　　很快就上菜了，招牌的香草油煸河蟹，还有一盘麻辣油焖大虾，两盘青菜号称纯天然。我连忙招呼安雅赶紧趁热下毒手，安雅很斯文，只吃青菜，螃蟹浅尝即止，大虾更是碰都不碰。我问她是不是不爱吃，她说她怕辣，我很奇怪，四川妹子居然还怕辣。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于是我只好又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又给她倒了一小杯葡萄酒。我举起杯想了很久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最后只好说，祝你永远这么漂亮吧。安雅举杯道谢，却没有喝，又放下了。她说她不喝酒，我说我知道你不喝酒，所以没要啤酒，吃蟹要配葡萄酒，这是固定搭配。这不是我瞎扯淡，确实有此一说。她仍坚持不喝，我本来不爱劝酒，尤其不劝女孩。但她这种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僵化作风确实让我很挫败。

　　我有些沮丧，又不好显露，无奈地笑着说，你就算喝醉了，这大白天的，我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她有些着急，可能看出我有些不高兴，忙着辩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是真不能喝酒，嚅嗫了一阵之后，她还是说出了真正的原因：我怀孕了。
　　日期：2012-03-27　13:17:13
　　（十八）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爱上了同班的一个小姑娘。那时候的想法十分天然，总是幻想她能得上一种绝症，需要一味奇药才能治好，这奇药要么是一根手臂要么是一条大腿。正当她求医无门，陷入绝望之时，天空响起一阵炸雷，光环笼罩之中，我像希曼一样骑着顺风马飞驰到她跟前，举起利刃，手起刀落，跺下一条腿献给心上人，然后自己华丽地昏死过去。萧伯纳说，初恋就是一点点笨拙外加许许多多的好奇。小时候，我总是热衷于在幻想中的爱情世界里导演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悲剧，然后被自己如此闪亮的人格深深折服。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也许那才是我一生中唯一真正的爱情。

　　成长是一个逐渐庸俗的过程，所谓成熟，也就意味着信仰从此丧失，梦想彻底沦落。我的人生流经30年，岁月有期，逢人无数，有人选择浸淫其中，有人选择安静地沉没，更多的人随波逐流，如同一只空塑料瓶，一截干枯的树枝，一片轻薄的方便袋，在某个无关紧要的岔道，默然飘过，不留痕迹。爱情是一条用虚线画成的箭头，指向正确，前途也光明，但迎接你的终将是一个早就设定好的断面。如果可能，我更愿意在乎这实际的每一段，不管它是环环相扣，传承有序，还是前后不搭，独立成章，至于它的指向和路径都可以忽略。

　　日期：2012-03-27　17:52:55
　　安雅的一句话让我很快就掉进了这个断面。我一向自认有察人之能，但这一次着实没有料到。我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我眼里平时乖巧温柔的女孩。也许她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我本该明白，这个世界不存在仙女。她终归是一朵薰衣草，芬芳依旧，只是不能如你所愿长成一朵古朴的桂花。
　　我一下午都笼罩在这种沮丧的情绪中，躺在酒店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安雅打来电话，让我出去吃晚饭，本来不想去，她说跟客户说好了，要介绍我们认识，没办法，只好懒洋洋地动身。安雅服务的主要客户是海南的一个大地产品牌，这本是bill的势力范围，跟我不相干。但既然来了，作为安雅的直接领导还是有必要去见一下她的客户的，而且从长远考虑，这也有助于我高升以后掌握全局。

　　晚饭选择了国贸的一家西餐厅，外面车马嘈杂，里面环境其实还挺不错。我走进包厢，安雅正在看菜单，另外一个30来岁的胖男子靠在沙发上抽烟。看我进来，胖男子立刻起身，主动热情打招呼，吴总，欢迎欢迎。我也赶紧握手寒暄，事前已了解过他是海天地产负责广告业务的副总，姓梁，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当然我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安雅的男朋友。安雅介绍的时候，我很错愕，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我开玩笑说这姑娘真是太敬业了，做客户做得把自己都赔进去了。梁总哈哈大笑，颇有得色，伸手揽过安雅的脖子，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刚吃了一坨醋溜狗屎，又酸又恶心。梁总举贤不避亲，喋喋不休的历数安雅身上的种种亮点，彷佛她身边坐的不是人，而是一根闪闪发亮的荧光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