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新很痛恨像张来文这样吸食教师血汗的人，但又恨教师们不争气，难道县城真的有这么好，值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吗？说实话，虽然他现在被分到差不多是全县最偏僻的柳湾，但他的心仍然是高傲的，他坚信自己属于更广大的世界，在柳湾只是暂时落脚而已，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呢？这个破落的小县城根本不在他的视野之内，他的目标是上海，是北京，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有很大的野心，但这样的野心只能埋在心里，在柳湾不能跟任何人透露，真人是不轻易露相的。汪文水之流充其量只是会施展一些雕虫小技的跳梁小丑而已，他不屑也不会去跟他争什么高低，他要在表面上隐藏到自己的锋芒，好为自己的发展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他甚至要装出比他们还愚蠢的样子，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棱角，甚至很软弱，可以任人宰割，但只要柳湾中学还放得下他一张安静的书桌，让他能伴着深夜的灯光静静地啃那些艰深的考研英语试题，他的心里就会有底，就会忍受那些讨厌的家伙们带给他的一切羞辱，只要这样的局面维持一天，他就一天不会跟他们摊牌。在柳湾，他已经感觉自己是一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病虎，那些烂猫癞狗都可以上来咬他一口，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一只虎，早晚要登高长啸，威震山林的。

　　头脑折腾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车子已经驶离了林河县城。夏子新拿出口袋里的抄录着许多英语单词的小册子，开始背起单词来了。现在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有一点空闲，都会记着背单词，倒不是他特别喜欢它们，而是他深深知道，自从选择了考研出去这条艰辛的道路，这些单词其实跟他前进道路上的敌人差不多，他必须克服它们，战胜它们，否则一切宏伟的梦想都只能是空想。

　　考研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考英语，大学英语语法其实并不复杂，关键就是词汇量，要记住足够多的单词，听考过研究生的人说，至少八千到一万个单词才有可能过关。多记住一个单词，在考场上就多了一份胜算，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现在他非常后悔在师专三年没有学大学英语，他们政史专业不开大学英语，自己的兴趣又一下子集中到看小说和创作小说上，现在看来这是师专生活最大的一个失误。

　　亡羊补牢，或许未为晚矣，他现在一切从头来，自学虽然极其艰苦，但这段时间英语学习的进展很顺利，现在已经学完大学英语第三册了，估计到一年后报名考研究生，应该能有个很好的基础了。平时教学任务实在很繁重，大块的时间真的很少，渐渐他学会了利用这些零星的时间，见缝插针来学英语背单词，一段时间下来，感觉自己的词汇量正在迅速增加，令他心里很踏实，只要出门在外，都不忘记在等车乘车的时候拿出小册子出来背上几个单词，就像那些含辛茹苦的农夫一样，忍受着这样长年累月的劳累，一点点积蓄着金秋的希望。有时他觉得自己就是海明威笔下的那个老人，以全部精力与一条大鱼作着生与死的搏斗，即使那条大鱼把他拖入死亡的深渊，他也只有义无返顾地随着它向广阔的海洋深处而去，这简直就是一种命运，一种无法摆脱的命运，他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而不愿做在命运面前软弱的奴隶，他感觉自己几乎没有退路了。

　　背了半个小时的单词，他感到有点累了，离青州城还有足足两个小时的路程，他把头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在车子的摇晃中，不一会儿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青州城著名的青山大道，看到大道两边熟悉的楼宇商铺，夏子新的心又像被什么刺痛了一样。
　　他曾经在这个小城整整生活了三年，而且是生命中最重要最光彩最具活力的三年，曾经他在这里意气风发，才气横溢，曾经他梦想着留在这个秀丽的小城，永远与林壑优美的大青山相伴，在致远亭畔读书写作，像古代那些在此留下传说的文人墨客一样，风雅从容，寄情山水终其一生。而现在这一切都随风而逝了，这一年的变化简直太大了，他毕业了，离开了这座小城，一下子龟缩到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从留在青州城里的同学眼光来看，他无疑被发配到了西伯利亚。而以他的才能，以他在师专的影响，没有人会相信他会落到这步田地。他的脑海中浮现了系主任方友德那张猥琐而苍白的脸，不是他从中作梗，夏子新怎么会失去留校的机会？夏子新将头甩了一甩，他决定不想以前的一切了。车子在青山大道上快速地行驶着，这条道的尽头就是青州师专，他马上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白萍了，自从今年春天两人见过一次面，到现在有半年多没有相聚了，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

　　下了汽车，夏子新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给白萍的宿舍打了个电话。白萍在电话里说马上就下来接他，声音还是那么的甜，这让他的心泛起了一阵温暖的感觉。放下电话，付了五角钱的电话费，他背起背包脚步轻快地向师专的大门口走去。
　　一踏上那熟悉的台阶，夏子新感到浑身一颤，仿佛那三年的青葱岁月一下子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被唤醒了，耳边好像又响起了进入政史系后第一次与来自全省不同地方的三十位同班同学一起高唱“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点燃生命”的歌声，仿佛又响起了每天晨跑时那阵阵青春热力四射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眼前仿佛晃动着那一个个矫健或娇美的身影，这一切多么像发生在昨天啊，现在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走进大门，迎面就可以看见一座20多米高的红色雕塑，这个名为烛光的雕塑在他还没有毕业前就开始动工兴建了，但他一直没看出什么名堂，现在看来说它是一支燃烧的蜡烛显得很牵强，真不知道学校的领导请来的是个什么样的设计师，听说这座雕塑花费了至少二十万元，他不禁觉得太不值得了。图书馆依旧，教学楼依旧，松柏掩映下的水泥路依旧，甚至教学楼与宿舍区之间那宽大的绿草坪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曾经他是这菁菁校园的一分子，如今他却如同一个陌生的造访者了。

　　也许是放假的缘故，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通往宿舍区的路上落满了枯黄的树叶，显得有些荒凉。夏子新在心里轻叹，真是物故人非啊，那些昔日的同窗好友他在这里是很难看到了，他们仿佛一下子从这里蒸发了。远远的看到白萍穿着一袭白裙子款款走来，夏子新猛然坠入了一种幻觉中，觉得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诺大的校园里为什么只剩下白萍一个人？他从柳湾赶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见她的吗？她放了假一处没有去，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吗？(待续啊)

　　日期：2004-5-21　20: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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