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废铜(研究生是怎样炼成的)》
第39节

作者: 漫游者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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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子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雪景,或者说看了一会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追逐,心里生出几许惆怅。忽然想起数年前的某个冬天,他曾经为一个高中同班的女孩写过一首诗,名字叫做《走在雪地上的女孩》,其中有几句他还记得是这样写的:“想起那个温暖明净的冬之日,长辫子的你呀在晶莹的雪地上出现。”他叹了口气,现在自己没有那样的闲情了,每天跟个机器人差不多,睁开眼睛就按照固定程序转到天黑上床完事,自己的感觉也越来越迟钝,甚至到了麻木的程度。那个叫雯雯的女孩也早已失去了联系,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是啊,一个人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开始就有自己的同学或好朋友了,然后是中学、大学,这一路走来该有多少同学、朋友?有多少难以忘怀的时光?现在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三春过后群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繁华落尽,剩下的仍然是自己,这也许就是真实的人生吧。现在他退到柳湾这个偏僻的地方,过的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日子,不想也不太可能有时间跟曾经的同学朋友联系,从他们那一面看来,他夏子新差不多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必得忍受孤独,这就是你要承受的命运。孤独就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你罩在其中,让你无路可逃。

  夏子新回到自己的宿舍,心里还没有从刚才忧伤的思绪中摆脱出来。原以为自己很麻木了,没想到这薄薄的一层雪竟让自己的脆弱暴露无遗。他想起了白萍,应该是一个多月没有来信了,也没有一个电话,也许她这段时间太忙了,但写一封短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啊,而一个电话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她之所以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份感情在她心中快要死亡了。这只是早晚的事,他爱白萍,同样也很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何况他们之间的爱离真正的爱情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自己要面对现实,总比沉醉在虚妄的幻想中要理智得多。人不能总是要求别人怎样,应该多替别人考虑。一个是乡下的穷教师,一个是县城副局长的千金,这种反差简直太大了。自己考研也只是个梦想而已,梦想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哪怕离现实只有一寸距离,但它毕竟不是现实。有什么理由要白萍给他写信呢?自己不是也好久没有给她写信了吗?大学里的恋人一般都在毕业时“劳燕分飞”了,像他俩这样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的,已经算是情深意长的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与他面对的又是那堆垒得高高的复习资料。英语,政治,还有专业书,加起来恐怕有好几十本,自己就是与这些冷冰冰的枯燥的东西朝夕相伴的,换句话说,它们就是他抛洒汗水侍弄的一亩三分地,俗话说,春花秋实,马上就要到收获的季节了,他将收获什么?是不是原先播种下去的种子早已腐烂,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收成呢?大战在即,而他却感到了疲惫,忽然不想再做什么卷子了。

  他站起身从另一张破桌子上堆的一摞书中抽出自己日记本,上面已经落满的灰尘,好久没有去记点什么了,很像自己的这颗心,因为长期没有情感的冲击也变得锈迹斑斑了。今天想写点儿什么,他在心里说,在孤独的心被这场薄雪击中之后,是需要写点儿什么了,哪怕乱画两笔也很好啊。他打开日记本的扉页,看到了自己记下的纪伯伦的两句话:

  在我的孤独之外,/另有一种孤独;/于其间的居者,/我的孤寂竟是嘈杂的闹市;/我的静默竟是纷乱的喧声。
  这是怎样的一种孤独的境界啊,只有彻底领悟了孤独含义并对它有过刻骨铭心的体验的人,才会写下这样的深刻的句子。他的心一阵颤抖,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他听到了内心里有什么正苏醒过来的声音,听到类似竹笋往上拨节的声音,胸中有一股激情的大潮就要汹涌澎湃了。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抓起笔,翻到一个空白页,刷刷地写了起来:

  冬笋啊/寒冬荒原下彷徨的幽灵/黑暗土壤里倔强的生命/肃杀的风卷着白雪/大雁的哀鸣你早已听过……/孤独的生命/孤独的灵魂/一切都是黑暗/一切都是窒息/沉默啊——/不是在无声地消亡/生命的伟力正在静寂中滋长/不是没有梦想/心中早已写满了渴望/春天,就是她,你一直在等待……
  他的手因为激动连笔都握不好了,写在本子上的字也凌乱不堪,但毫不怀疑的是,每一个字都仿佛蕴涵着灼热的温度,隐约着无声的呐喊,有谁能在这样一个长期被囚禁了心灵迸发出来的呐喊前不动容的呢?他要一口气写下去,写完所有的空白,这样的疯狂已经离去得太久了。
  咚咚——,有人在敲门,真的不是时候,他就像一个发着高烧的人兜头给人浇下来一盆凉水,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他放下笔,转身去拉开了宿舍的门。
  竟然是沈从牧!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脸上完全是错愕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不欢迎?”沈从牧也感到了一丝尴尬。但他既然来敲夏子新的门,心理上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

  “哪有啊,进来吧。”夏子新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内心里他不喜欢沈从牧这样的人,平时他们交往也很少,但还不致于人家上门来要赶人走,只是他真的来的不是时候,自己好不容易上来的一股激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心情不错嘛,在写诗啊?”沈从牧一进来就发现他摊开的日记本上那些歪歪扭扭排下去的文字,惊讶地说道。
  “什么写诗啊,胡乱写两句解解闷的。”他像被人发现了秘密似的,赶紧合上了日记本,将它压到了其他的书本下面。
  “奇文供欣赏,收起来干嘛?”沈从牧盯了那个本子一眼。他早就听说夏子新会写点小文章,但他还一篇没看过。
  “哪是什么奇文啊,灵感早就给狗吃了。”他说,心想,沈从牧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他来能有什么事呢?在柳湾中学,他跟沈从牧都被认为是不安分的人,都有点清高孤傲的毛病,应该是同气相求了,但奇怪的是两个人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有时还要闹点不愉快。他感到沈从牧的为人清高不说,还透着一股虚假和自私,他说话的强调,做事的风格,甚至一个眼神都让人产生不真诚的感觉,拿冯运来背地里评价他的话来说,“他心里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这样的人再有才都他人也是无益的,那个在镇信用社上班的外号“黑珍珠”的女孩撞到他的枪口上真是自取其辱啊,好在长痛比如短痛,要是结了婚,跟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才真叫不幸呢。

  “你肯定想知道我来干什么吧?”沈从牧似乎看透了夏子新的心思,说道。他衣服穿得很讲究,即使在冬天的皮衣里也要端端正正地打着鲜艳的领带,头发也喷过了摩丝,发着亮,这在柳湾中学的老师们中间是很罕见的。
  “沈老师能到我宿舍来,难怪下雪了,肯定有好事了。”他说,尽量把两个人谈话的气氛弄得轻松一点,但还是感觉挺别扭的。
  “你真会说话啊,”沈从牧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想跟你聊聊啊,早就想了,就是找不到合适时间。”
  “哦,”他看了沈从牧一眼,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听说你快要去考试了,还有几天啊?”沈从牧抬眼看了一眼墙壁上贴的几句用蓝色的粗笔写出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等几句话,问道。
  “三天。”他答道,其实他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个时间,他准备悄悄地离开柳湾,但因为恰逢期末考试,他必须在去之前找冯运来请假,这想起来就让他很头疼。
  “麻烦你去考的时候,给我留心带点题型回来,我也想看看,吃不到猪肉,也想听听猪叫唤嘛。”沈从牧说。

  “没问题,这个你放心。”夏子新心想这大概就是沈从牧到自己宿舍来的目的了。听别人说,沈从牧也在准备考研,英语本科指日可待,他的野心也膨胀起来了。
  “那提前谢谢你了,”沈从牧尽量装出很真诚的样子,说:“真佩服你,考上了就不用呆在这鬼地方了。”但说出来的话就让人觉得假惺惺的。实际上,他也认为夏子新根本是考不上的,觉得这完全是好高骛远的行为,还是他很实惠,自考本科现在还剩下几门没有通过了,再考虑考研也不是很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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