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汪文水、闻全彬、金贵根等人捧着茶杯，抽着香烟，一边说笑着，一边看着热闹。在他们看来，盖教学大楼这样的大事发生在他们进入学校所谓领导层之时是必然的，换句话说，没有他们，这教学楼也是盖不成的。他们就是柳湾中学这个称得上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人，多少年后他们都可以向世人吹嘘，这个教学楼是在他们手上盖成的。汪文水这时候眯着小眼，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觉得这个教学楼简直就是为他盖的，教学楼落成之时，也该是他掌握柳湾中学大权的时候，那时候冯运来不下台也得下台，他手上掌握着足以致冯运来于死地的几个绝密证据，别看他现在还在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做副校长的风光，其实他的下台早已进入倒计时了，只要他手中的几张牌向县教委一亮，他冯运来走人连卷铺盖都来不及呢。他一眼看见金正福对冯运来那股热辣辣的巴结劲儿，心里很不受用。不过，就是这个机关算尽的金正福酒后吐真言，给他送来了一个炸掉冯运来的重磅丨炸丨弹，受贿一万五，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校长当不成不说，说不定还要去坐牢呢，再说他还玩弄女学生，真正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现在还让他再蹦达上几天，但他冯运来的确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冯一倒台，老朽的金德川即使还在台上呆着，也肯定什么都是听他的，那时候柳湾中学就是他汪文水的天下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声。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夏子新带着他们班的学生向这边走来，仿佛条件反射似的，刚才得意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到时候，第一个要整得惨惨的就是夏子新！他盯着夏子新走过来的身影，毒毒地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令他苦恼不堪的是，不管他怎么样威风八面，在这个眼睛冷冷的家伙面前，他都会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就像一个被嫉妒和仇恨烧灼着心脏的癞蛤蟆，面对伤痕累累但最后还是要冲向高空、展翅飞翔的白天鹅一样陷入绝望，除了在内心恶毒地诅咒之外，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那一飞冲天的动作了。这正是他最痛苦的地方，即使当上校长也冲刷不掉这浓重的失败阴影，因为他看出夏子新没有把柳湾的一切放在眼里，一个区区偏僻中学的校长对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何足挂齿？

　　夏子新带着学生来到废墟旁边，他看了看那些远远近近站着的令他厌恶的人，目光和汪文水的目光又一次不期而遇，他感受到了那目光中无声的恨意，这样的情景已经发生很多次了，到现在他都有点麻木了。“我们爱洁净的世界，但你无法禁止苍蝇飞来飞去。最好的办法是，第一条，允许它存在；第二条，只当它不存在。”他的脑海里莫名地闪过不知道在那里读过的这样几句话，转过头开始指挥学生们在废墟和砖堆之间排成一条线，然后接力往那边的砖堆上传递，这样就不用来来回回地跑了，而且效率也比较高。他带头跑到废墟上，弯下腰一块一块地从灰堆里掏出砖块，递给排在前面的学生，学生们再一个个传递过去。因为男生和女生是隔开站着的，有的男生为了显示自己的力气和速度，将砖快速高高抛起，吓得传接的女生哇哇大叫着跑开了，传递链就此中断，所有的学生都哈哈大笑起来。夏子新纠正了几次之后，也有点不耐烦了，就索性让他们各人搬各人的，学生们顿时蜂拥上来，乱作了一团。

　　夏子新站在一旁，看着这份热闹劲，心想，让这些孩子放松放松也好，整天泡在题海里说不定还要泡出毛病来呢。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村的孩子一般从很小的时候就干活了，做起事情来还是很麻利的，不怕脏，不怕累，差不多都跟小老虎似的。韩小锋仗着自己膀大腰圆，浑身是劲，每次都将砖码到了自己的下巴下，一方面他的确是力气大，另一方面也有在女生面前表现一番的意思。夏子新看着他那个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农村孩子再坏，也还有其纯朴的一面，这个韩小锋如果好好教育，还是有挽救的希望的。可惜，毕业在即，他注定是考不上的，这样有些劣迹的孩子走向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可就很难说了。

　　这时，他注意到了吴友军，这个家伙每次只搬一两块砖头，而且有意无意地跟曹冬梅走在一块，曹冬梅走得快，他也走得快，她慢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在乱哄哄的队伍中，别的同学是很难发现他这样异常情况的。自从上次碰上了韩小锋痛打吴友军之后，夏子新从王成虎等学生的口中了解到吴友军狂追曹冬梅的事，不知怎么，以后他就不自觉地注意起这个小帅哥的举动来，发现学生们反映的情况并非空穴来风，真的是实有其事。有好几次碰到曹冬梅，他都想问问清楚，但实在觉得难以启齿，因为这样的事终归是学生们之间的，作为老师他是不便追问的。但他承认在内心对曹冬梅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但这种感情只能模糊地存在那里，如同蒙在镜子上的雾气，当你想清晰地看到它时，它已经消失了。

　　曹冬梅来回搬了几趟之后，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子，脸蛋也憋得通红。虽然在家里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体力活，妈妈甚至连碗都没让她洗过，但今天她干得却十分卖力，右手的一个手指因为从灰堆里抠砖块而磨破了，她也没有叫一声。她觉得今天的劳动特别有趣，最起码比坐在课堂上做题目有趣多了。有夏老师在场，她干什么都来劲，每次搬着砖走过他身边时候，她都要抬头看他一眼，他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的样儿让她感觉有些神秘，又有些好笑，他头脑里的怪东西恐怕很多吧。他考完试了，考得怎么样？分数下来了吗？要是真的考上走掉了呢？这些她都很想知道，但开学这么多天，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去敲他宿舍的门，只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轻松下来，在他们做卷子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嘴巴好像还跟从前一样在念念有词，该不会又在背那些令她望而生畏的英语单词吧？唉，这样的老师对她永远是个谜，要是能让他多教几年该多好啊，可惜自己马上要毕业了，即使不毕业或者补习一年，一来不一定是他教了，二来他也有可能考走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看来他们的相处也就这短短一两个月了。噢，对了，上次夏老师辅导的那篇参加华东中学生作文大赛的文章寄出去已经好多天了，但上海那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恐怕没什么希望了，权当是参与一下吧，只是花费了夏老师不少的心血，他改了可不止一遍呢。

　　夏子新看着曹冬梅小白杨般美好的身影，看着她在脑壳后不停跳跃的两只羊角辫，看着她乌黑闪亮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洁白的小天使来到了人间。劳动着的曹冬梅更动人更可爱啊，如果有可能，他真愿意这样永远欣赏着她阳光下柔韧的身影这样来来回回地跑动，看着她涨红而羞赧的脸庞，捕捉她灵动飘忽的眼神，是的，她太美了，也太小了，她属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他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能做她的老师，而这足以让他感觉非常非常的幸福了。

　　他感觉自己的目光有些失神，并很快转过脸去。这时，他看见吴友军正有点慌张地从他身边一掠而过，他盯了吴友军一眼，这小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马上与曹冬梅拉开了距离，后来就跑到王成虎他们那边的队伍里去了。
　　夏子新的目光随之投向了嘻嘻哈哈的男生队伍，猛然意识到他们中间少了捣蛋鬼邹齐兵，心里不禁往下一沉。开学的时候，他就发现班里少了邹齐兵，听与他同村的学生说，本身就是孤儿的邹齐兵，爷爷年前因过度操劳撒手人寰，丢下腿脚都不便的奶奶跟他相依为命，已经再也无力负担他读下去了。他听了心里沉甸甸的，想起有一次看到邹齐兵在那么冷的天里还穿着一双破凉鞋，就止不住鼻子一阵发酸，这个孩子太苦了。他现在家里干什么呢？他虽然调皮，但并不令人讨厌，班级里没有了他的身影，还真的让他感觉缺了什么。他一直想到他的家去看看，但开学之后事情太多，就给耽搁了。看来他一定要到他家去看看了，不管有多少事情羁绊。他是邹齐兵的班主任，他有这个责任，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他就这么凄凉地离开校园，离开同学们，只要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放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