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面摆着一张很大的圆桌子，已经挤挤挨挨地围了一圈子的人。夏子新一眼看到金德川、冯运来、陈安明、汪文水等人，就感觉今天来到这里的举动有点愚蠢了。这个桌子边集合了柳湾中学方方面面的力量，也集合了深深浅浅的矛盾，仿佛一个扭曲变形的怪胎，身子萎缩着，头奇怪的大，眼睛和嘴角都歪斜着，牙齿正撕咬着自己的脚趾头，左腿正和右腿死磕在一起，照这样下去，这个怪胎早晚得自取灭亡，化为一滩恶臭不堪的脓水。在这样一个突然的，奇怪的时刻夏子新惯常的荒诞感又产生了，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哈哈镜里，连自己的形状也荒诞不经起来了。

　　“这是我们学校的夏老师，是我们柳湾的才子。”冯运来招呼夏子新和大嘴坐下之后，开始给何主任介绍夏子新。显然在坐的其他各位他在这之前已经介绍完了。
　　“哦，后生可畏啊。”何主任有点夸张地抬起头，看了夏子新两眼，圆滑地说道。
　　“这是陈老师，马上就要去乡丨党丨委办公室工作，迈上官途飞黄腾达，不跟我们玩喽。”冯运来指了指大嘴，接着介绍道。他喜欢用华而不实的语调说话，以显示自己大气的领导风范，但结果是常常令人感到十分滑稽可笑。
　　金德川仍然是那副泥菩萨的模样，把自己淹没在烟雾里，有时也会干笑两声，但让人感觉这笑声与场上的气氛根本就不相关似的。汪文水听冯运来这样介绍夏子新牙齿都差点酸倒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夏子新会闯进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从哪一方面来看，他夏子新也不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桌子上的，顶多就是在外面的桌子边挤挤罢了。他眼光怪怪地看着沉默的夏子新，就像在审视一个他始终捉摸不透的怪物，仿佛要从他面孔每一块肌肉轻微的颤动中捕捉到他考试过后的信息，在他看来，夏子新完全是一股倒霉相，第一次考研肯定没戏，只要他考不上，他汪文水就有对付他的办法，虽然去年年底的期末考试他只跟夏子新打了个平手，但绝对有信心在初三这最后一个学期的大考中给夏子新以毁灭性的打击，为此，他从一开学就开始在班上实行了高压政策，他一定要让夏子新在中考前的摸底大考中死得很难看。唯一让他不安的是，冯运来这学期好像对夏子新一下子垂青起来了，这个家伙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呢？

　　闻全彬和金贵根几乎是一个表情，都是把脸厌恶地扭过去，好像看到夏子新比看到了苍蝇还令他们难受，而大嘴的马上踏入官场也让他们心里很不受用，就差不能拽着他的腿往下拉他了。闻全彬还在冯运来介绍的时候，用筷子喝倒彩般地敲着碟子，令冯运来很不快，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只有陈安明显得很沉静，眼睛也没有看别人，好像在想自己的心事，又好像对这样的场合很麻木，就等着它早点结束一样。
　　“来来，我们大家举杯，共同敬何主任一杯。”冯运来端起酒杯站起来，向大家招呼道。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杯子举向兴奋得满脸发红的何主任，然后一饮而尽。
　　夏子新只喝了一点点，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都令他有点窒息。当他坐下来，看见周围一张张嘴巴正在歙合不停地激烈地撕扯着动物们的尸体，听到那一片类似恐龙时代食肉动物们发出的嘈杂不堪的咀嚼的声响，他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荒诞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陌生的，其他人也是陌生的，他的周围根本就是一个荒诞至极的世界，他想逃出去，但那不停开合的嘴巴和怪诞的撕裂声却一下子将他淹没了……

　　（待续）
　　日期：2004-9-8　17: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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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柳湾中学师生期待已久的教学大楼终于在春寒料峭的时候破土动工了，看着那几间破旧的教室轰然倒塌下来，师生们都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离新大楼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毕竟是有希望了，在那摇摇欲坠的危房里上课总是要提心吊胆的，好在这样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因为一下子少了好几间教室，初一初二年级有好几个班的学生就只好移到校外一个村委会闲置的几间房子里上课，条件很差，也很拥挤，学生们却对在校外上课感到很新奇，整天像出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欢天喜地的。教师们却暗自叫苦，由于没有多余的房间做办公室，他们必须在原来的办公室里备好课后，再走上十分钟左右的路才能到教室里上课，要是碰上下雨天，脚下泥路那湿滑哧溜的劲儿就更令人烦恼不堪了。

　　初三年级因为都是毕业班，无形中受到了别的班级得不到的礼遇，比如不用搬到外面去上课，不用像其他班级那样经常参加义务劳动，但偶而一两次搬搬砖头的事情还是要做做的，否则那些因为搬砖头手皮都磨破了的小弟弟小妹妹意见可就大了。因为即使初三年级要毕业了，不可能有机会享受在新教学大楼上课的乐趣，但至少目前还是柳湾中学的学生，只要是学生大家就应该是平等的，不应该厚此薄彼的啊。

　　当夏子新站在讲台向学生们宣布上午停课去搬砖头的时候，下面马上哀叹声一片，几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沮丧的神情。的确，至关重要的预考还剩下不到两个月了，学生们的心急得都跟火烤着似的，只想多做几道题目好让取胜的筹码多一点，哪还有闲心来搬什么砖头呢？
　　“这是学校布置下来的任务，我也没办法啊。”夏子新苦笑着说。面对这些朝夕相处了无数个日子，看着看着就要毕业离去的学生们，他的心情真的很复杂。也不知道金正福怎么把金、冯二人给弄服帖了，本来应该是他出钱让人来做的搬砖头的事情却变成师生们的义务劳动了，还美其名曰大家都来出把力，为建设新大楼做贡献。有的班级一个星期竟然累计有两天多的时间在推倒的旧教室废墟上搬运砖头，如果有表现不够主动积极的班级，班主任还要挨两位校长大人的批评。冯运来就曾对一个有点懈怠的班主任大吼过，碎砖搬不完，影响教学大楼的工程进度，你吃不了兜着走。

　　学生们见这一关躲是躲不掉了，就一个个不情愿地合上书本，挤挤挨挨地走出了教室，向后面的那一大堆废墟走去。不少人的嘴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有的还回头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的班主任夏老师。夏子新跟在后面，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这时候他感觉自己很像驱使童工去劳作的邪恶工头，而金冯二人就是那贪得无厌的资本家。

　　废墟旁边已经是一片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有两个班的学生已经在那里忙活了大半天了，很像一群辛勤的蚂蚁正在不停地搬运着什么。那边有十多个农民工正挥汗如雨地挖着地基，坑道已经挖得很深，有的连头都看不见了，只见一锹锹土被抛了上来。学校的后门已经被推倒了半边，几辆装载着大石块的小四轮轮番开进来，校园在这一刻完全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建筑工地。冯运来正背着手站在一块突起的水泥块上，吆三喝五地指挥着学生们干活。显然，他对教学楼的关心超过了任何人，这个即将要拔地而起的教学楼就是他冯运来在柳湾崛起的最好象征。金正福站在他的旁边，脸上是一股谄媚的样子，一会儿讨好地递上一支烟，一会儿凑到他的跟前比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