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运来按住性子，准备再拖延个几分钟，看有没有教师熬不住提前走的，这样中午能开两桌也能省下来点钱的。他带着极度厌恶的神情扫视了一下在这里等吃的教师们，目光在一个叫宋少兵的教师脸上停留了片刻，恨不得上去抽他一个耳光。宋少兵一直教着初一初二的数学，性子憨，人显得笨，凡事都比别人慢上三拍，教学上总是拖班级的后腿，学生们瞧不起他，其他老师也拿他不当回事，回到家里还经常被他那个邋遢的老婆骂得狗血喷头。按理说，这样的男人也够窝囊的了，给别的男人早就爆发了，但就是这个宋少兵非但不生气，反而活得挺快活，虽然整天灰头土脸的样儿，但没听他发过什么像样的牢骚，好像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似的。他就是挑头跟着去混饭吃的几个教师之一，但他不像某些人怀着某种心机，他去的目的比较单纯，就是贪点口舌之欲混饱肚皮而已，所以这样的人可恨，但不让他感到危险。

　　让他感到危险的是张华闵这类人！想到这里，冯运来又将目光移到正在夸张地和旁边一个教师说笑着的张华闵脸上，这个浑身都透着小聪明劲儿的家伙，表面上永远是对他笑着的，但那骨碌碌的眼神却让他感到背后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这个张华闵老是要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好像掌握着他全部的秘密，但又绝不透露半点这样的秘密，仿佛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下子将他置于死地。必须防着这个小子一手，这个具有蝮蛇一般阴险的家伙甚至比三架马车对他威胁还大，三架马车在冯运来的眼里不过是个乌合之众，是不堪一击的，他只要轻轻拎出一个棋子，就会让他们寸步难行，冯运来一边想着，一边用轻蔑的目光飞快地向他们三个人瞅了一眼。

　　汪文水、闻全彬、金贵根等三架马车坐在比较靠近何主任的板凳上，抽着香烟，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嘀咕着什么，忽然还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们参与这个吃饭的队伍底气是相当足的，相比之下，他们倒觉得某些教师混饭吃简直太不要脸了。自从进入柳湾中学所谓的领导层，更是责无旁贷地每客必陪，仿佛离开了他们三个人地球就不转了似的。更有甚者，他们有时趁两位校长不在的空隙，自作主张地到镇上的饭店地大吃大喝，最后嘴一抹画个账走人完事，然后想方设法让冯运来去替他们擦屁股， 冯运来对此真的恨得是咬牙切齿，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跟他们发生表面上的冲突，主要是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今年他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看来要出出这口恶气了。

　　冯运来再次看表，十二点十分，没有时间了，再不去吃饭也不太像话了，于是他一咬牙，手一挥，对也有点倦意的何主任说：“何主任，不早里，走，到镇上的饭店吃饭去。”
　　“好，中午就简单点，不要太麻烦。”何主任仿佛也在等着这句话，他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到县里的其他地方还没有这么迟才让他去吃饭的呢。但一想，心里也平衡了，他们这样的人与其说来柳湾关心下一代的，还不如说他更关心该镇饭店菜味道烧得好不好，可以带上什么土特产回去。啥事也没做，人家还香喷喷地接着，吃喝玩乐，说不定还用小面包车送到他回县里去，就知足吧。虽然柳湾这么偏僻，但县上的各色单位的头头脸脸可都没有忘了来吃上一顿，捞上一把，他们这个穷学校接待的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肯定也不少，不容易啊。想到这里，何主任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跟金德川、冯运来等人打了一会哈哈，就说笑着走出了校长室。

　　刚才坐着的各色人等，都在屋中稍停了片刻，然后稀稀拉拉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一队扭曲的、奇怪的，但也是颇为壮观的队伍就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从学校的大门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向镇上“好客来”饭店走去。
　　冯运来走出校门没多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正在一边走一边和张华闵等人说笑着的大嘴身边，小声地对他嘀咕了一句：“你快去宿舍把夏子新叫来，我有事找他。”其实，他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想这么多人都去吃了，而没有把夏子新叫上，会给他产生一种自己有意疏远他的感觉，而现在他肩负着特别的使命，应该利用一切机会拉近这小子与自己的关系，不然蒋科长交给自己的任务根本就无法完成。多一个人少一人都是吃，吃吧吃吧，反正也不是吃他冯运来的，吃光了你们总不吃了吧，他气呼呼地盯着那一队慢慢向前走着的吃饭大军，马上就要出台一项强硬措施，很刹这股歪风。

　　大嘴得到任务不敢怠慢，他几乎小跑着折回了学校，一头闯进夏子新的宿舍，一眼他正在自己烟气腾腾做着菜呢。大嘴二话没说，就将他手里的勺子夺了下来。
　　“哎，你干嘛哪，菜要烧糊了。”夏子新眼睛被辣椒味呛得睁不开，伸手要拿回自己的勺子。
　　“哎呀，烧什么烧，一起到饭店吃去。”大嘴弯腰将煤气罐的阀门关了，直起腰来对他说。
　　“什么饭店啊，你请客啊？”夏子新有点惊讶地看着大嘴问道，这段时间大嘴不知道怎么变得神神鬼鬼起来，说起冯运来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咬牙切齿了。听说他去柳湾乡丨党丨委办公室的事情基本上定下来了，而冯运来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那个鲁乡长在乡丨党丨委专门召开的研究会上说服了包括一把手童书记在内的领导班子，否决了四处活动的张华闵，但听说张华闵的老爸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他有一个同学在县上任财政局的副局长，正在疏通各方面的关系要把大嘴挤下来，所以大嘴最近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开学以来，经常往冯运来家跑，还跟着他去了几趟县里，夏子新也就很少看到他，只是心里一直犯着嘀咕，这人要是被什么迷了心窍，真的完全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的。

　　“不是我，是冯校啊，他特意叫我来叫你。”大嘴说，很焦急的样子，转而又说，“我早晚要请你好好喝一顿的，你就等着吧。”他在夏子新的肩膀上有力地拍了一下。
　　“我不去，饭菜都要做好了。”夏子新说，就要去重新打开煤气罐的阀门，接着炒他的菜。一听到冯运来他就感到头有点大，上次去县城上了他一回当，他得出一个基本结论，冯运来找他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哎呀，你现在真的成了书呆子了，难怪他们都这样说你，”大嘴有点不耐烦了，他拖起夏子新的手就把他拽到了门外，“走走，冯校肯定等急了，怪罪下来我可吃不消啊。”
　　夏子新叹了口气，大嘴的力量太大了，他连挣扎一下的余地都没有，看他急得那个样子，也不好跟他来气上脸，就这样被他连拉带扯地一起出了校门，来到了柳湾镇东街的好客来饭店。
　　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阵阵喧哗声。走进去一看，里面坐了两桌子人，都是同事们熟悉的面孔，夏子新感到一阵惊诧，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些看他的人脸上露出同样的惊诧，因为这样的场合他们很少看到夏子新的身影，都知道他清高地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做着考研的迷梦，今天怎么突然来了，难道他第一次去考试考得很糟糕，一下子大彻大悟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夏子新在好客来饭店的出现，传达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信息，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隐情，这之后肯定要发生点什么事儿了。

　　夏子新也感到自己走进了迷魂阵，他向来厌恶那些人为了一顿口舌之欲连丧失了做人的尊严也不顾的举动，他也绝不会赖在校长室等饭吃，那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他不满地瞪了大嘴一眼，大嘴咧嘴一笑，也不管他怎么反应，就一把将他拉进里面的一个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