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呆在那里吗？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上海、北京的吗？才在那地方呆了一两年，怎么张开闭口都是柳湾了？”白萍一下子像受到了刺激，脸也涨红了起来，自己这么晚坚决地跑来，就是要来听他说这些的吗？她似乎听到体内欲望大潮回落的声音，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她变了，不是以前那个整天活蹦乱跳、不知忧愁的白萍了。他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至少没有在庆州师专那么朝气蓬勃了。她只知道他在那儿很苦，但究竟是什么在改变他，她真的还搞不明白。

　　“去上海、北京？”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说，“以前是这样狂热地想过，但在现实面前，这样的狂热就太可笑了。”
　　“试考得不好吗？”白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走过去挨着他的身子坐下来，轻轻地问道。
　　“很不好，一点希望也没有。英语就是一座高山，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他说，脑海里浮现那次寒冷的、令人窒息的考试，那仿佛在又冷又湿又黑的地道里爬行的感觉真是刻骨铭心，他真的不想再陷入那个地道中去了。但为了心中的大梦，他又一次选择了出发，就如那个固执得有些神经质的“过客”，独自一人向黑暗走去，虽然那黑暗的尽头并不一定就是光明。

　　“真考不上，也别难为自己了，也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天无绝人之路嘛。”白萍觉得他像个受伤的勇士，正在孤独地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股柔情从她的内心泛起，她禁不住用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对我来说，并没有别的什么路，”他说，转过身子，伸开双手按在白萍的肩膀上，眼珠定定地看着她说，“最终的方式是出走，做一个远方的浪子，浪迹天涯。”
　　“什么浪子啊，尽说傻话吧你，”白萍伸出白嫩的手在他瘦削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幽幽地说，“其实做个俗人也好啊，快快乐乐地过完一辈子，生命太短暂了，经不起几番折腾的呀。凭你的才能，即使不考研，在柳湾也呆不了多久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停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说，“我爸马上就要升任县交通局局长了，到时候帮你从柳湾调到县城来，应该问题不大的。”

　　夏子新一阵沉默，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不是俗人，但他有一个基本的信念，自己的路自己走，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别人。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不后悔？”他笑了笑，看着她。
　　“愿意啊，就怕你不要我呢。”白萍的眼神一下子有点黯淡，想起实习时那个荒唐的夜晚，那燃烧后的灰烬，她感到心里很愧疚，夏子新对这份感情是认真的，而她怎么就一时糊涂了呢？
　　“你嫁给我的那天，我就把考研书全烧了。”夏子新用手指点了一下白萍的鼻子，说：“娶了你这么一个漂亮老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一定吧，”白萍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白牙，说，“真的就不去想你那些远大理想了？你这种人我太了解了，就是贼心不死，时时都会死灰复燃的。”

　　“什么远大理想？”他看着白萍那张富家千金特征明显的又经过两年美术系艺术熏陶的漂亮脸蛋，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荒诞起来，说，“米兰.昆德拉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如果脚下的一窝蚂蚁中有一个说自己有远大理想，你也会像上帝那样发笑的。”他笑了起来，将白萍的身子揽在怀里，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蛋，感受到她火扑扑的鼻息，不禁有点心神荡漾了。

　　“又来这一套，真费脑子。”白萍温顺地躺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猛地，她感到夏子新火辣辣的嘴唇压住了自己的嘴唇，她禁不住啊了一声。欲望的大潮就要淹没这两个久别的恋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就让烦恼的一切暂时远远地退去吧，人生短暂，幸福更是短暂，要紧紧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幸福哪！她感到一个漂泊的心又重新找到了归宿，哪怕明天它又得去苦涩地漂泊！当夏子新解开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肌肤时，一种颤栗的幸福感闪电般地从她的内心升起，并向她赤裸的肢体迅速蔓延开来。她真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样的时刻，哪怕是一场梦，只祈愿它永远不要醒来。

　　（待续）
　　日期：2004-9-4　13:57:18
　　35
　　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县关工委何主任还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金德川抽着烟，迷着眼，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冯运来却在频频看表，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办公室坐了一屋子的人，看样子都不打算回家吃饭，这光景中午起码也得开个两三桌才能解决问题，真的让他有点吃不消了。外面来客人，到饭店里联系包厢和签单的事都是他一手操持的，他心里很清楚几个饭店里赊的吃喝账数目已经挺吓人的了，而自从农村费改税之后，学校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地向学生们乱收费了，原来充实的小金库也像断了源头的泉水，看着看着就要枯竭了。但学校里一来人，这些教师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快要到吃饭的时间都来到校长室坐着不走了，表面上嘻嘻哈哈侃着大山，暗里地都在等着他把手一挥说吃饭去，他们就会呼啦一下跟着到饭店里去，这些脸皮挺厚的教师，还一个都不能当面得罪， 叫谁不去好呢，他真是伤透了脑筋，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解决这个尴尬的、说出来都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题。

　　外面来了一个客人，中午却要在饭店里摆上几大桌，这种荒唐的事情在柳湾中学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农村学校里就盛行着一种潜规则，一个普通教师能被校长叫上陪来宾吃饭，口舌之欲的满足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一种虚荣心的满足，吃了这样一顿饭似乎就有校长“厚我厚我”的，在别人看来，则有被校长列为第二梯队的意思。但能跟在校领导班子后面陪客人吃饭的教师委实很少，校长每次叫谁不叫谁也很有讲究，被叫的教师跟在领导班子几个人后面走出校门的时候，也表现得神气活现的，似乎在说自己虽然不是领导层，但比别的教师还要高上一个台阶的。在学校这样清汤寡面一般的单位，除了多蹭几顿饭局之外，也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花头。但就这一点有时还真成了学校深层矛盾的晴雨表，什么人被叫上了，什么人被撇开了，都会引起别人的一番议论。领导层以及校长看重的少数人组成的小圈子经常借接待客人的名义用学校吃吃喝喝，这种恶俗蔓延开来，在柳湾中学的教师们中间造成了民怨沸腾和部分人的心理失衡，一开始有一两个脸皮厚的教师见学校来了客人，下了课就到校长室里坐下赖着不走， 最后总能混到饭店里饱餐一顿，喝得满脸通红地回到学校里来向其他老师炫耀，久而久之，这样混吃混喝的队伍就逐渐壮大，两桌三桌是常有的事，最多的开到了四桌，附近的居民暗自里议论，柳湾中学不是给外面来的人吃穷的，是让自家的老师们吃穷的。人一旦为物欲所困，羞耻心和自尊心一类的东西就没有人去顾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