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怎么说出口》
第6节

作者: 小野百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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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受了很大的侮辱,把鸭子还给他。我说,我爸什么都会!我爸能做机器人,还能做汽车和飞机!他想了想,说那你就让你爸给你也做一个。他信了。
  我当时的感觉是这小孩挺好。我兜里有五块水果糖。是我买酒剩下的钱买的。这也是我乐意买酒的另一个原因。五块糖,通常我妹妹安燕儿三块,我两块。我打算给周安海一块。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来。我刚把糖摸出来,我表哥石小野从家门出来了,我飞快地把糖塞进周安海的衣兜里。周安海愣了一下,他把手插进兜里,摸到了那糖,脸一下子红了。那天我表哥石小野照例威胁我。我和周安海因为守着一个秘密,都严肃极了。

  第二天我去小卖部买酱油,周安海截住我,塞给我两大罐子糖果,商标上全都是外国字母。你吃吧。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像葡萄粒子似的。
  就这样我也成了他那些伙伴中的一个。我什么都跟他学会了,打架,给人车胎放气,砸人家窗玻璃,半夜里去乱坟岗子给死孩子剃头。所有有边没边的玩法儿我们都一起并肩。那可能是我人生最精彩的时候。如果没有他我会成什么样,我都不敢想。我那时从不设想我的生活里没有周安海会是怎么回事。我认定他和我将要成为一家人。这几乎相当于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

  日期:2011-10-01 17:45:04
  可因为我母亲余琴在当地的赫赫名声,大学前,周安海的母亲强烈反对我和她儿子的恋爱。如果周安海也考上大学,我想她老人家会对我们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的逻辑是,女人要是书念多了,心里就会花花儿,我母亲余琴不就是多认了几个字看闲书才看得朝三暮四的嘛。
  但是有一点她不明白,我是不爱看闲书的。况且那都是借口。如果我妹妹安燕还活着,肯定会是另一种局面。当初我大姑见周安海喜欢安燕,曾笑言将来要把安燕许给他做媳妇,他们一家人乐得嘴巴都咧歪了。不过我不怨他们。
  周安海移情别恋写信提出要跟我分手时,我的上铺曾在食堂里当众宣布我的男朋友连高中都没念,据说口气极端无礼。我跟她曾经处得不错,像一对双胞胎似的上哪儿去都手拉着手。那天我没在。事后我连泡了几天校图书馆, 就因为她的男友是他们校文学社的骨干分子。
  那些著名诗集精选上面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不知所云。我几次都萌生退意,反复考虑,如此折磨我的神经到底值不值得?当我向校文学社的骨干分子请教某个文学问题的时候,看着那个弱不禁风假模假式酸溜溜的小东西,我觉得要让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简直是奇耻大辱,并让我毛骨悚然。

  我从未想到过要找那样一个人做丈夫。因为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意念中的男人,没有脱离矿工的形象,干净的工作服,脖子上雪白的毛巾,满身机油的味道,大声说话,大幅度地动作,抽烟喝酒但不嗜好,夏天背上驮着幼子或幼女跟人下棋打牌——豪爽又耐心的居家男人。这也就是周安海后来为人夫为人父的形象。
  对于周安海移情她人,我能原谅但不能忘记。后来我把上铺的那个文学社骨干分子抢过来,也应归咎于他。为此我受到了多方责难。他们在校内外散布说我专抢人家的男朋友,自己又不要,耍着玩儿。有男朋友的女生都对我又巴结又敬而远之。
  文学社的骨干分子也并不怎么样,离开校园前的一个阴沉闷热的午后,在两棵百年银杏树下、几片枯叶旁边,我踢了他一脚,他推搡我一把。绝对与诗词歌赋无关,更与纯情浪漫无关。我们就是以此种非常特别的方式作了最后的告别。
  既然从一开始就算不上是恋爱,那么后来的作别也不能称之为分手。我只承认跟周安海是分手。
  日期:2011-10-01 19:43:31
  好像下雪了。院子里白茫茫的。我把一盖帘刚包好的饺子放到水缸上,随手拿了一块冻豆腐咬着。外面有吵嚷声。我放下手里的冻豆腐,跑出院子。

  两个小混混在打架,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一个小混混在前面跑,另一个举着把菜刀在后面追。雪地很滑,两个人都跑得跌跌撞撞跟头把式。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又是笑又是叫。
  周安海举着条很漂亮的竹杆牛皮鞭子,像赶鸭子似的,也跟在后面。他不让我掺和到里面。他说安梅,小心菜刀砍着你!
  我听进去了。然后我们不约而同走到他家较背风的半截土墙那儿。土墙旁边是条水沟,洗衣洗菜的脏水早已经冻住,厚厚的冰坨比街面还高,上面还沾着土豆皮和酸菜叶子,大有向街面蔓延的趋势。
  太阳暖洋洋的,让人心里舒坦。周安海跳到街对面,从我大姑家的房檐上折了一大块冰凌子给我,我接在手里使劲往地上摔,冰凌子摔得粉碎。我那时那么爱听这种冰凌子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音。因而对于周安海的每次成全,我都有种潜意识的优越感。
  我两只手插进上衣兜里,用脚尖一点点去踩墙角残留着的一点积雪,一边开始数落着周安海。他小学是我同桌又是班长,但中学后他不能跟我共同进步提高让我很失望。他不只不爱学习,还不停地惹是生非,动不动就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
  我像开机关枪一样把语言变成子丨弹丨向周安海一阵突突突地扫射,周安海一直闷着头不吭气,只是发泄似地挥动着皮鞭猛抽地上的煤渣。

  我数落完了,就让他分担我的烦恼。不久之前我的下颌处长出来一撮毛,面积有硬币大小,半寸左右,又黑又亮,形状仿若老头的胡子。好像是突然间就有了。我大姑领我去医院看,说是无关紧要。
  我十多岁了,已经升入初中,知道臭美了,非要弄掉。我大姑也觉得咯涩,就给我剪去了。谁知一阵疯长,很快又到了从前的长度。而且就止住了。我大姑不敢贸然再剪,找了个神神道道的婆子看,说是好东西。还说我福浅命薄,全倚靠它庇护。
  我心里老大不乐意。我问周安海,是不是很难看?周安海说不难看,说,你不故意抬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还是懊恼。说别的女的都没有。周安海说操,她们想长还长不出来呢!我心里才受用了些。
  日期:2011-10-01 19:47:52
  我就信周安海的,比信谁都信。那时学生少有谈恋爱的,一般也就是到了中学因为某种情怀的萌动,开始了有节制的眉来眼去。我和周安海不是眉来眼去,是大明大白。连我们老师都动不动刺挠我,说小小的年纪,肠子那么多弯弯绕。我们老师不刺挠周安海,因为我们老师是女的。

  接下来周安海问我我大姑给我多少压岁钱。问完了,他又塞给我五十块,说打扑克赢的。我说我不要不要。他说你拿着拿着。我们正真真假假地拉扯着呢,听见后面无节制的笑声,说看他们两个,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我们回头,看见一对二十七八的男女站在周安海家的院子里。正是当天刚到的徐元宗和他的新婚妻子。
  我因为过年吃多了冻柿子冻梨粘豆包高丽棒子鱼这些好嚼咕,也不那么尖利了。否则听见这种话肯定刺猬一样回他几句。因为周安海很介意别人乱扯我们的关系。周安海一介意,见着我就低着头绕着走,我心里就着实不爽快。
  徐元宗说完,没事儿人似地,拿着把苞米粒儿,往墙角的一个雪人头上的罐头瓶子里扔。扔了几个,有进的也有没进的。周安海见了,从土墙跳进去,说看我的……他也拿了苞米粒儿扔。全都扔进去了。他比过了徐元宗,心里很得意,回头问我,你玩不玩?我摇头。
  徐元宗一边扔苞米粒儿一边频频瞟我,说哦,想起来,是她。周安海脸一红,示意我跟他进屋了。
  我们吃完瓜子再出来时,天黑了。周安海家的大门上方挂着两个大红绸子的灯笼,把门前照得亮光光的,聚拢过来很多半大的孩子,穿天猴二踢脚不停歇地叮叮咣咣地响。徐元宗跟他的妻子也站在旁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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