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曲》
第4节

作者: 林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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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川渟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来果是如此,我已说过,此龙符应龙翔九天之像,既然如此,你可采用阴刻手法,略加深凿,大约示形,只要能神态毕现,气势磅礴,穿插于星辰日月之间,星辰日月反而做了缀饰,烘托出龙翔的雄健之姿,如此,岂不相辅相成?”
  余存义道:“你说这么多,意思是不是让为兄依照飞翔的龙的样子,在各个间隙凿深一点,连接出线条,这样人猛一看去是日月星辰,其实细看来,在日月星辰之下又凹映着一条龙?”

  任川渟笑道:“然。”
  余存义又道:“现骊山陵墓已近完工,我若突然间加入这个工序,不知章邯大人能否同意?毕竟,从头到底,工程都是按照章邯大人设定的章程而做,从无人更改过。”
  任川渟道:“若是做其它改动,必然是灭顶之灾,唯独此事,却反能换来章邯的夸奖。”
  余存义道:“为什么?”
  任川渟笑道:“章邯大人若反对此事,岂不形同于反对始皇帝陛下乃天之子,龙之身这个既定理念?章大人足智多谋,孰轻孰重他还是明白的。”
  余存义道:“川渟,你有把握吗?”
  任川渟笑道:“我有把握的是,这个功劳一定是由章邯大人呈交给始皇帝陛下,所以此功绩朝廷要算在章邯大人头上,和你我无关。”
  余存义道:“管他做甚?为兄只要先别那么快死掉,就满意了。再说,纵使章邯得赏,也没跳出你的手掌心啊,还是三只鸟中的一鸟。”说完,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任川渟虽知他暗讽章邯,但也没觉好笑,只是看着他。

  余存义又嘿嘿道:“川渟,你想出个这么好的点子,为兄的要好好谢谢你。”
  任川渟道:“莫不是要请我喝酒?”
  余存义道:“嗯,好好喝顿酒。不过我也知道,偷偷摸摸的酒你不喝,不久后你有一天休息,唉,可是我们却没有。”说到这里,竟有点伤心。
  在骊山工地,只有任川渟这样的都尉级别一年内才能偶有个三两天休息,都尉以下只能永远服役。念此,任川渟心中也有些凄然,寄予无限同情,可面对这种严苛的法令现实,谁都无能为力。
  余存义悲伤来得快,去得更快,他马上一扫愁容,爽朗道:“要不你外出时,帮我买些官酒回来,到时咱们找个僻静无人处,醉饮一顿。”

  任川渟笑道:“你说的休息岂不是六月十八日?那一天恰好太史令落下瞻约我去下棋,酒自然可从他那里带回来。” 不过忽又叹气道:“只是真想喝起来,可能要另一个休息日了。”
  余存义忽道:“天有不测风云,也许不要等那么久呢。”
  六月十八日子夜时分,这个时候,整个一座咸阳城都死气沉沉的。万籁俱寂中,只传来一些零碎的狗叫声,算是唯一的活力。
  除了城南。一条笔直的青石大街恰好通向城南。大街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高台,直耸入云,俯瞰世间,六国宫殿繁华,王宅府邸,尽收于眼下。台顶宽阔,正中放着一檀木矮几,几上是一盘杀伐正酣的棋局。任川渟正和一位老者相向席地而坐,老者约六十余岁,须眉花白,头上高挽发髻,神态傲然,正是太史令落下瞻。
  任川渟手中正拈着一枚黑子,犹豫不决,不知下于何处。棋盘四角各点着一盏松油灯,映着他的无奈之色,灯中偶尔发出一些窸窣的爆裂声,灯芯便悄然化为灰烬。

  落下瞻开口道:“川渟,你我志同道合,相识已达十年之久,老夫看着你成长,当初邯郸学步,现已精熟于心,只要再稍稍假以时日,老夫定然不敌了。”
  任川渟遂放下棋子道:“落下公棋艺妙绝天下,高山仰止,岂是晚辈所能比附的?即使再学十年在下怕也不能抵挡你一招一式呢。”
  落下瞻捋了捋颌下长须,笑道:“川渟兄,你我是知心故交,何必去讲这种虚浮的话,难道就不怕浪费唇舌?”
  任川渟稍稍沉默了下,叹道:“在下常常思索,骊山陵墓工程浩大,举世罕见,迄今为止已修筑三十余年尚未完工。其所牵涉的学问更是数不胜数,我自少年时便持之以恒,一心钻研,从不敢懈怠。经过这十年,我自感已更上一层楼,可为什么一旦与落下公对弈,却永远难以占有上风呢?常言道:世事如棋局,世事我已了然,只恨这棋局为何依旧令人茫然呢?”

  日期:2011-10-17 22:40:02
  落下瞻凝神望了望任川渟,信手拈起一枚白子,呵呵道:“川渟兄真的想知道?”
  任川渟点了点头,道:“洗耳恭听,请落下公赐教。”
  落下瞻右手持子,左手拿起酒杯,任川渟连忙为其斟满,他一饮而尽,方才长吐口气道:“因为我们师法不同。你师于人世,而我师于天道,你师于智慧,而我师于自然。”
  任川渟神情一震,沉默不语。

  落下瞻放下酒杯,指了指这高台道:“你自少年时便扎根于骊山,所以浸于人世,无所不晓。但你可知,我却生于斯,长于斯,这观星台就是老夫的家。六十年来,除上朝外,我几乎寸步不离。你所知的是人事技巧,我所知的却是天象日月。棋局虽近于世事,可万事万物又莫不生于上天的哺育。懂得此理,则此黑白纵横的棋枰与这星辰罗列的苍天又有何异呢?”

  任川渟抬头看了看星空,又低首瞧了瞧棋枰,反复几次,半晌不语,最后只好摸了摸疏须,苦笑道:“如此深奥的道理,能不能允许川渟说不懂?”
  落下瞻哈哈大笑,索性将衣衫解开,任凭凉风吹来,高声道:“川渟兄,观星台上承浩瀚宇宙,下临红尘俗世,横亘于天人交汇之所,你我置身其中,便皆似这盘中棋子,聊充一物而已,又何谓懂?何谓不懂呢?”
  任川渟凝神细听毕,似漫不经心问道:“那么依落下公看来,是天定胜人,还是人定胜天?”
  落下瞻眉毛微微一挑道:“自然是天定胜人。”
  任川渟嘴角立即浮起一丝诡秘的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落下公看看,晚生的这一步棋,运用天意的话,又该何解?”刚一说完,任川渟即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一边角处。
  落下瞻大吃一惊,立刻收敛神态,沉吟一番后方恨恨道:“原来你早埋有杀着。看来制造机巧之人,必怀机巧之心。只怪老夫一时大意了。”说完,便低头研究起棋局来,不禁叹道:“妙招,实乃妙招。避实就虚,围魏救赵。不去应我的着,反在边缘冲杀,看来老夫若不能破解你这一步险棋,你马上要直捣老夫的中龙了。”
  任川渟淡然一笑,沉默不语。
  落下瞻开始深思起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眉,脸色变幻不定。约一盏茶功夫,仍不得其解,却又不肯认输。只好佯装上了酒瘾,也不拿杯子,直接将酒壶倾向口中,汩汩不停。畅饮完毕,方咂了咂嘴道:“小子切莫得意,且待老夫酒兴所至,一剑封喉。”说完,捏起一枚白子,直欲下向局中。可是刚要落下,他的手又凝固起来,纹丝不动,犹如被钉子钉住了一般。

  这手,干瘦,修长,似鸡爪,更似鸡爪骨。
  落下瞻将棋子越捏越紧,几近碎裂。慢慢地,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眉毛纠成了一个疙瘩,眼光冷峻。突然间,他又长叹一声,猛然站起,将手中的棋子掷在了案几上。
  落下瞻开始在台上来回踱步,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最后,他双手扶在女墙垛口上,一脸虔诚,仰望苍天,似乎想从渺渺宇宙中汲取到灵感,想出一着石破天惊的妙手。
  这一刻,满天的星星在对着落下瞻温和地眨巴眼睛,而任川渟在安静地欣赏着落下瞻的窘态。这一刻的下一刻,任川渟的眼角猛一收紧。
  任川渟发现,转瞬之间落下瞻的脸竟突然变得纠结扭曲,他的瞳孔加倍放大,死死地盯着天上的星星,尤其是东方的心宿。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急速淌下,滚滚不停。

  在这个深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第四章:荧惑守心
  本是飘然神仙,忽如丧家之犬。不发生重大变故,落下瞻绝不会这样。这一点,任川渟比任何人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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