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曲》
第5节

作者: 林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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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川渟很快便明白了变故所在。因为,漠漠天空中忽闪出了一道红光,继而急剧膨胀变大,迷漫整个夜空,并直射向人世,似朝霞夺目之光。这光是如此的神秘而怪异,令人不寒而栗。此时的咸阳城,更仿似浴在了烈火中一般。
  饶是任川渟再见过世面,也大吃了一惊。他凑到落下瞻面前,小声问道:“落下公,这是为何?”

  太史令掌管朝中历法、天文、祭祀等事务,自然熟知天象,然而落下瞻却对任川渟的提问置若罔闻,只是目光呆滞,神魂颠倒,口中不停嘀咕道:“荧惑守心,荧惑守心,竟然是荧惑守心!”
  任川渟只好稍稍提高声调道:“落下公,何谓荧惑守心?”
  这一问终于唤醒了落下瞻,他强摄心神,叹道:“荧惑守心是一种极其凶险的天象,预示着大人易政,主去其宫。深夜无人,不妨直言。来,你我坐下,待老夫细细道来。”
  两人重新坐下,天象也随之恢复如初,红光完全消失,咸阳城依旧安静得如一个熟睡的从未离开襁褓的婴儿。只有心宿间留有一个陌生的红点,在其间游荡徘徊。然不仔细,却分辨不出。
  落下瞻呷了一口酒,道:“上古时期,为建立天人统一之法,圣人将天上星宿分为二十八份,对应地上二十八区。若每区有事,则对应的星宿必然提前预兆,警醒人世,当初长平之战时发生太白蚀昴即是此例。而现今天下一统,发生荧惑守心,自是预示着大秦有难。”

  任川渟凝神细听,并不插话。
  落下瞻继续道:“荧惑即是常说的火星,因其时而从西向东,时而又从东向西,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故谓之荧惑。荧惑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是臭名昭著的妖星,当它侵入到心宿时,便谓之荧惑守心。”说完,落下瞻一指那红点,道:“那便是荧惑,而它侵入的那三颗星围成的区域便是心宿。”
  如此讲解,任川渟心中自已了然。 落下瞻接道:“天象之中,最凶险的便是荧惑守心。荧惑主灾祸,所到之处本已惊惧,可叹心宿又是二十八宿中最独特的。”
  任川渟道:“有何独特?”
  落下瞻手向心宿一指,道:“心宿有三星,第一星太子星、第二星帝星、第三星庶子星,分别暗合皇帝、皇子、 庶子。”
  这句话简直如晴天霹雳,任川渟再处变不惊,面皮也忍不住抖了一抖。落下瞻隐去的台词,他洞晓无疑。
  落下瞻拎起酒壶,小啜一口后又道:“你再细看,荧惑星在心宿中逼于哪一颗星?”
  任川渟闻言抬头细观,这才发现荧惑星虽在心宿内游荡,但却自始至终逼近第二星,也即是帝星,他的胸腔内猛一阵跳动,神色却淡然如旧。他字斟句酌地问道:“落下公,你是说始皇帝陛下会有灾恙?”

  落下瞻叹道:“也许不仅仅是有灾恙,而是罹患凶险,性命堪忧,甚至……驾崩!”虽然中间隔了个顿,但落下瞻嘴中终于吐出了这两个无情的字。
  驾崩?任川渟猛地楞了一下。扫荡六合,一统天下,夺九鼎,筑长城,天生神相,铸就万世霸业的始皇帝陛下难道要驾崩了吗? 如果始皇帝驾崩,大秦帝国必将如坍塌了房梁一般,世局又将如何呢?
  一时之间,任川渟默然无言,凝眉思索,兀自出神,神色也微微有些变化,只是夜色掩护之下,察觉不清。落下瞻对此似浑然不觉,只一心牵挂着棋局,重新埋首研究起来。
  猛不丁间,落下瞻一阵哈哈大笑,这一声到结结实实惊醒了任川渟,他忙定睛一看,只见落下瞻出手如电,在棋局中补上了一子。
  “川渟,你看老夫这式破解如何?”

  日期:2011-10-18 11:34:16
  “大善!”
  吐出这两个字,任川渟的忧愁一扫而空,脸上不自不觉竟浮现出了明媚的笑意。
  “既是大善,你为何不应一手?”落下瞻道。
  “在下早已自认,纵使再学十年,也难敌落下公一招一式。但方才的教诲亦铭记心间。落下公说,棋局与天象息息相通,既然棋局中已找到破解之法,想必如何避去天象的凶险落下公也已成竹在胸了吧?”
  落下瞻呵呵一笑:“老夫一生痴迷的唯有天象与棋艺,故将天象之法运用于棋艺之道,因此而罕逢敌手。没想到川渟兄却能举一反三,更进一步,通过棋艺而窥见人心,真乃孺子可教。”

  任川渟忙一揖道:“在下心焦如火,还请落下公解惑。”
  落下瞻嗯了一声,反复捋了捋胡须,并呼吸吐纳一番,方慢悠悠道:“川渟,你可知道,荧惑守心虽然凶险,但却非首次。两百多年前,宋景公之时便已出现过一次。”
  任川渟一喜道:“如此说来,有前车可鉴?”
  落下瞻并不急于回答,只是用左手轻叩着案几,微闭着眼睛,继续着吐纳之法,似乎此时天地灵气已聚集一处,且就在他的鼻翼嘴角处游动,修炼之机,万万不可错失。落下瞻如入水鱼儿,怡然自得,专心养神。任川渟坐在对面,催促不得,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许久之后,落下瞻终于开眼,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悄然伸了出去,递着一个空空的酒杯。

  任川渟毕恭毕敬地为其斟满,继而正色挺身而坐。他明白,落下瞻开讲了,而落下瞻也明白,自己不得不开讲了。
  春秋末年,在宋国发生了有史记载以来的第一次荧惑守心,整个宋国为此人心惶惶,尤其是宋国国君宋景公,更是魂不守舍,茶饭不思。面对上天降下的凶兆,宋景公宣令太史子韦进朝,为其讲解弭凶之法。子韦答道,天即示以凶兆,便不可消除,而只可移祸,寻以替代之物。一可移祸于宰相,二可移祸于百姓,三可移祸于年岁。宋景公叹道:移祸于宰相,便无人为寡人治国;移祸于百姓,则何人再肯为寡人国民,百姓不存,君又何治?移祸于年岁,则必然饥馑并至,民人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道路死伤相扶,盗贼蜂起,如此则寡人何忍?天既愿取寡人性命,寡人能做的唯有静而待之,何必让他人代为殒命?

  子韦立刻北向俯伏而拜,贺道:天虽降以凶兆,而主公以仁义当之,天虽无情,又何能伤于贤良?主公一让宰相,二让百姓,三让年岁,有此三义举,天必三嘉奖。今天晚上,荧惑星必然会向外迁徙三舍,一舍过七星,一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从此后主公延年二十一岁。
  “子韦定论之后,荧惑星果然迁徙三舍,而宋景公确实在二十一年之后方崩,天佑善人,并不是一句空话。”一叙述完毕,落下瞻即用这句话做了个总结。
  在落下瞻心中,只要他讲出了这个典故,任川渟必定欢欣鼓舞,可是等了很久,任川渟一声不应。落下瞻感觉异常,忙抬头细观,这才发现任川渟的脸色如锅底一般,黑黢黢的吓人。
  显然,这个美好的典故感动了落下瞻,却让任川渟更加忧虑。
  落下瞻刚欲发话,任川渟却叹了口气道:“落下公,你是想让始皇帝陛下学习宋景公?还是想让始皇帝陛下痛恨宋景公?”
  这句话声音虽轻,但对于落下瞻来说,却无异于当头棒喝,他的身躯猛一阵颤抖,脸上罩上了一层冰霜。

  “宋景公以仁义为本,而仁义恰恰是陛下所忌讳的。陛下推崇法制,刻薄寡恩,尤其是重用丞相李斯后,更是君臣相得,民生困顿,而朝廷杀戮不止,死伤积市,只以严刑峻法为务,此点太史岂能不知?”
  大秦之时,凡私议朝政尤其是皇室之事者,轻则弃市,重则灭族。任川渟说出这句话,显然早已将落下瞻当做生死之交,加之观星台高耸半空,清冷幽寂,免去了闲人偷听,故能畅所欲言。虽是如此,落下瞻也震惊异常,一时之间连大气都不敢出。
  落下瞻一向清心寡欲,且位居太史这一闲职,对于朝政之事,虽身居其中,而心在其外。只因荧惑守心这事件牵涉本职,不得不筹谋划策,现既听任川渟如此说,自知计策不合时宜,只好继续聆听。
  “况且,即使陛下能侥幸发一善念,愿意效法宋景公,荧惑星也能外迁三舍,避去这个灾难。只怕到时候落下公却会因为首倡此议而麻烦不断。”
  “这是为何?”落下瞻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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