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走的时候是给母亲留过一封信的,就放在客厅的最显眼处,因为歉疚,他无法面对母亲,无法对母亲当面说出他辞职离家的事实,他害怕看见母亲眼里射出的失望和悲伤,这令他心碎。他希望此刻可以有母亲的电话打过来,母亲肯定是看到了那封信的,此时他又突然懊悔自己的不辞而别,再怎么样也是应该跟母亲当面交待一下的,这些年,他为了工作上的那些破事东奔西走,亏欠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和女儿,这一老一少常常是相依为命,相互温暖,默默地维持着生活。有一次他出差回来,正好经过女儿恬恬上学的幼儿园,他看见母亲接了女儿正艰难地走过斑马线,像风中的两颗眼泪,母亲紧紧地拉着女儿,紧张地左看右看,女儿则紧紧地偎着母亲,像个受伤的小兔子,那一刻他的眼泪就不可抑制地奔出了眼眶,他知道那是他此生看见的最悲催的画面,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他之所以离开,也是为了能给母亲和女儿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他不想她们这辈子就这么窘迫地活着。珍妮离开时,女儿还不到满月,母亲为了拉活这个可怜的人儿,日夜守候在她的身边,给她喂奶水,给她换尿布,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累得母亲一坐下就能打盹儿,那些时日,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曾经俊美的脸庞爬满了沟壑,头发几乎是一夜之间全白,记忆中刚强的身体也瞬间孱弱成了风中的烛苗,仿佛随时都有跌倒的危险。母亲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在她还很年轻的时候父亲就丢下他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为了拉扯大他们兄妹,也为了他们兄妹日后能有出息,母亲几乎是忘记了休息和疲劳,没黑没明地操劳,记得有时候他一觉醒来,发现母亲还在灯下疲倦地穿针引线。母亲后来也经常念叨,那些年就像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她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把他们兄妹拉扯大的。后来,他们兄妹终于长大,分别上了中专和大学,也相继有了工作,母亲以为这下子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可没想到,他结婚一年不到就又离了婚,这不期而至的打击又一下子把母亲推向了绝望的深渊,母亲为此几近哭瞎了眼睛。一想到些,林夏的心就粉碎性地疼痛,就想到死亡。
林夏还在心里期盼着母亲的电话,也许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这个,此时他才真正懂得了人在旅途的孤单,那是一种欲罢却不能地沉沦。他的手在裤兜里紧紧地攥着手机,他感觉手心都潮出了水汗,涔湿一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希望电话的铃声可以如约响起,可是一直却没有,就像是他从此与外间断了音讯,成了两个世界。终于,他拿出了电话,他要给母亲和女儿拨一个,可就在他拿出手机时才恍惚想起,就在刚才上车的当口,他从电话里拔出了磁片,将它重重地抛向了远处。他要与过去做个绝决地告别,重新开始。此时他却迭悔不已,用拳重重地砸着额头,随之发出一阵无奈地苦笑。有些事,一旦经历,就再也无法从生命中剔除而去。
火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进着,那些嘈杂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鼻鼾声。林夏的心就一直这么悬着,紧着,终于他感觉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回到座位爬在桌子上眯糊起来。乘务员在一遍又一遍地报着站名,他的脑海就一直在思忖着下车的站口,但很快,他就似醒非醒地睡着了,等一觉醒来,火车早已停驻在了终点站滨海市。
随着拥挤的人流,林夏走出火车站的甬道,来到站前的中央广场上。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命里注定吧。
清晨的城市,早已从醒梦中苏醒,一片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晨光射过来,将他镀成了一个金人。他呆滞地站在广场中央,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高大建筑和呼啸而过的车辆人流,林夏突然感觉一阵深深地眩晕。
日期:2012-05-31 10:13:36
3、
林夏离婚时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也难怪,谁让他结婚早呢,但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曾经那么信誓旦旦的爱情,怎么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而且还离得那么迅速,那么地猝不及防。
当初珍妮的出现,无疑给他倦怠的生活凭添了无限的生机和新意,也令他并不精彩的青春一下子就开到了极致。此前的他是萎靡的,工作上的打击令他一蹶不振。林夏从小就是个性格腼腆的孩子,话很少,做事循规蹈矩,不事张扬,上学十几年就只知道埋头学习,从不想学习之外的任何事,那时校园里青春懵懂的情愫早已跃跃欲试,像春天时萌动的万物,似有不尝禁果绝不罢休的态势,也不乏有成双成对的出现者,尽管那时的学风还很石板,不像现在这样浮躁,但是林夏一直都没有染指,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即使是后来上了中专,同学们一下子从沉重繁冗的书海中挣脱了出来,像挣脱了樊笼的小鸟,开始疯狂地追逐心中的爱情,整个校园就骚动了起来,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初恋甜美的味道,林夏也只是朦胧地暗恋上了邻班的一个女孩,三年的光阴他都将这种单纯悸动的情愫装在心里,只是在偶尔碰面的瞬间会脸红心跳,血液加速,直到毕业他都没有将这种情愫表达出来,他将它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成了那三年最美的画面。
毕业后,林夏陷入了人生的第一个低谷。那时国家已不再承担中专生的工作分配,当初上中专,也是为了毕业后能有个国家单位的“铁饭碗”,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母亲看着他日渐憔悴的样子,暗地里不知抹了多少泪,虽然也四处托人走了很多关系,但是最后都以失望而告终。那两年,他养过羊,回家帮母亲种过地,到市上的小公司打过短工。后来,县上事业单位招考工作人员,他报了名,参加了考试,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录取榜。林夏跳出了农门,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母亲脸上的皱纹才开始舒展,也就有了后面的岗前培训。
珍妮也是考试录用后参加岗前培训的。遇见珍妮,才是他恋爱的真正开始。培训间隙,他们一块游位于城郊的森林公园,一块逛街道,一块吃饭,一块上迪厅。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进那种场所,刚开始他还不适应那里面乌烟瘴气的环境,但很快他就爱上了,而且越去越爱去,乐此不疲,但是自从离婚后他就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后来他常想起那段时间,也终于明白,他之所以很快适应了那里面的环境,而且还不可救药地爱上那种自由奔放的感觉,这一切都是因为珍妮。
那时正值深冬,圣诞节前一场空前盛大的雪花就落了下来。他送了珍妮一条带花边的纯棉围裙,珍妮则连夜为他亲手赶织了一条乳白色的围巾,白得像雪。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当她轻轻在他的项间戴上时,他感觉自己幸福得就要融化掉。那一夜,他们放了烟花,当烟花猝然地在空中散开的刹那间,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翌日一早起来,阳光明媚如春,珍妮的短信就到了,是向他问好的,他的心情顿时就沸腾到了沸点。毕业后他第一次感觉人生如此美好。那一年整整一个冬天,他都觉得好温暖。
很快,三个月的培训就结束了,他因为长于写作留在了县城,而珍妮则被分配到了乡下的单位工作。
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春暖花开。每到周末,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车站,等候珍妮的到来。当珍妮走下车的那一瞬间,他会心情愉悦地跑上去,牵起她的手,说,亲爱的咱们走吧。珍妮则会温婉地挽起他的胳膊,爱意无限。他们走在街道上,两旁的花树就自觉地站成两行,为他们让道。那些花,在风中开得风情万种。
他们首先会去街道转角处的那家饭店吃麻辣烫,然后一起喝咖啡。他就记住了那个叫蓝颜色的咖啡屋。后来每次路过,他都要忍不住向里面回望一眼,仿佛那里面就蹲着他记忆深处的一尊神。喝完咖啡,他们就手牵手地在街上荡悠,风鼓满他们的衣服,天空是那么地高而远。他感觉他的青春期整整向后推迟了三年,这些情节应该出现在他中专的校园里,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他为此几近忘乎所以,身体就那么地一直飘着。有时候,他们则去郊外看风景,看那些红的黄的花儿开成海洋,在风中一浪一浪向远处推去。晚上回到单位的临时宿舍,他们又会一起做饭,一起上网,一起看杂志,好好地过上一个周末。
偶尔,珍妮单位加班回不来,林夏就坐车去她那儿。在宿舍里给她做饭,洗衣服,悉心地照顾她。他感觉生活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地充实。
夏天来临的时候,林夏用银行的贷款在县城买了房。有了房子,他感觉生活一下子有了着落,不再总是那么地飘着,生活也随之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从此,房子就成了他们甜蜜爱情的据点,生活中所有关于幸福的细节都发生在了这里,当然,婚后的所有不愉快也都发生在了这里。就是那座房子,见证了他初次婚姻的所有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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