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蓝牙儿却已道：“不如这样，我们先行出谷，等他，他们的伤好了，再进去不迟。 ”
　　13
　　我尚未开口，李贤望已急道：“姑娘一番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战士一入战场，便没有了回头路，不是死，便是进，亡灵山谷这条路，我们是一定要走下去的。”他抬头看了看天，夜幕赫然降临了，周围被黑暗慢慢清洗着，洗去了曾经的血腥，也洗去了阳光的种种魅惑。
　　黑暗，也许是最诚实的危险。
　　李贤望接着道：“天黑了，我们暂在此歇下，明日一早，这里离阴阳界不远，明日一早，我遣人送你出谷。今夜，还要麻烦姑娘你多多照顾一下我这安虚兄弟，他为了救你受伤，恰好你又懂得施救之法，若能尽早让他痊愈，也算是一场善缘。”
　　蓝牙儿听得又是一震，她喃喃念着“安虚”的名字，用她的手摸了摸安虚的脸颊。

　　安虚的头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醒了！他醒了！”我大喜过望，立即扑了过去：“安虚！安虚！”
　　“王！”安虚显然听到了我的声音，将手向我伸了过来，我一把抓住，李贤望与赵明望也立即围了上来，此时他的眼睛完全睁开，然后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掠过他的脸，他的太阳筋立即突突地跳动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恩人！”蓝牙儿扑上来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我的恩人，你不要急，蓝牙儿很快就能治好你的眼睛的，请你相信蓝牙儿！”她把额头放在他的手上，眼泪扑扑地流了下来。
　　“蓝牙儿？”安虚的手被她紧紧抱住，又听出了她是个女孩子，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倒使得他的精神渐渐松弛了下来，神志也恢复了常态：“噢。你是那个姑娘。”

　　“你中了毒，多亏蓝牙儿姑娘懂得医治，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呢。”我简明扼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也是为了安虚安心。
　　“真的？ ”安虚果然露出一丝喜色：“我想起来了，那该死的黄花，是姑娘救了我？多谢了！你能治好我的眼睛？”
　　“能！能！”蓝牙儿忙不迭地回答。
　　“那就好了！我可不想变成废人拖累大家！”安虚高兴起来，大声说道，只可惜他的气息不足，这句话顶多也就被我们几个听到了。
　　我很是感动，说：“好没意思，是兄弟的，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安虚笑了起来，然后，他闭上了眼，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刚才微微的一动，看来竟耗了他不少体力。

　　接下来，便是李贤望部署防御，安置值夜士兵，阿喜则以巫术布阵，李伏为伤病包扎，而蓝牙儿则一门心思以巫术救治安虚，其余人原地休息，养精蓄锐，不少士兵又累又困，很快周围便鼾声大起。
　　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这亡灵山谷处处危机四伏，一不小心便会殒命于此，若是大家都把命丢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之中，什么复国大业，什么封侯拜相，岂非都成了镜花水月？对于先前想通了的道理，又不禁疑惑起来。
　　我翻了个身，却看见一个嫚妙身影正伏在安虚身边，头靠近他的耳侧，长发将脸遮去了一半，似在窃窃私语，火光照着她另外半张脸，有一种异样的动人，我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看样子，那女子因安虚的救命之恩，似乎对他有了情愫，我不由莞尔，心想：若是此行能促成一段姻缘，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但大出我意料的事，安虚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看来体力已然恢复了不少，我也连忙起身，正待发问，却见安虚居然一巴掌括在蓝牙儿的脸上，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这一巴掌警醒了不少人，大家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
　　只见蓝牙儿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一下子跳了起来，哭道：“我恨你我恨你！”然后拔腿而跑，速度惊人，一下子便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我第一个跑到安虚身边：“怎么好好地打起来了？ ”
　　安虚红了脸，却低头不语。
　　“要不要找人去追？ ”我不禁有些担心，毕竟她是一个女孩子。
　　“不用了。”赵明望不知什么时候近了过来，道：“只怕，这地方，她比我们要熟得多。”
　　闻言，安虚身体一震，却仍是没有说什么。

　　我望着她的去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言。
　　14
　　第二日，依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亡灵山谷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还不曾有过什么不耻于口的过去。
　　但大多数人依然对昨日的遭遇记忆犹新，不敢掉以轻心，安虚已能起身行走，双目可勉强视物，但要让他向过去那般生龙活虎，却暂时是不可能了，至少，在亡灵山谷里是不可能了。我注意到他的神色一直很阴郁，眼神不断有所期待地扫过周围的路口山头，然后又失望地收回来，折向眉间。
　　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那个几乎累他失明的女人？
　　那个在他受伤时哭着扑在他身上的女人？
　　那个被他不知因何缘故打了一巴掌便了无音信的女人？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心中有了一个牵挂。
　　所谓牵挂，便是说这一头定是系在心头，而那一头，必然不在身边。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今日，那里，没有任何掩饰。
　　如果早知道如此可以避免一场杀戮，我早就不带那个什么劳什子了。
　　只可惜，神力之所以是神力，就是因为人力无法预知和控制。

　　我不过是一个傀儡。
　　这让我感到沮丧。
　　或许我所有的雄心壮志，也是应这个傀儡量身定做。
　　如此，活于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往山谷深处去。
　　很奇怪，每每看起来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却总是可以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法子，但无论我们如何比量揣度，却又总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比方说，我们走到一处地方，前方是悬崖深渊，左右两边都是峭壁，陡直笔立上青天，如两根锥子，倒刺上去，看不出来爬上去的可能，也想不透爬上去的意义，深渊深不见底，雾气皑皑地在下方盘旋，正一筹莫展时，崖边却发现了可以直通其底同样深不可测的长藤无数，先是赵明望率先头队伍顺利地攀了下去，接着是所有人，等到所有人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并不存在什么深不见底，从下往上看，它并不比我们所攀过的任何一座山更高，甚至不如，唯一的区别，只是角度。

　　再比方说，我们再往前走，便到了一个硕大的湖前，除了退路，所有的视野里就只看得见这个湖，绿色的湖，浅绿、深绿、碧绿、翠绿、墨绿、层次分明的美丽无比的湖。但那湖水似乎根本碰不得，因为一碰就冷入骨髓，一入骨髓就痛彻心肺，游是肯定游不过去的，但偏偏这时，就有人发现湖水上的白烟是不同的，有一些，是冷若冰霜的寒烟，有一些，却是热烟，原来这湖中竟然含着温泉。冷热交接之处，水温惬意得几乎让人想永沉不起，大家就这样卷着裤腿便过了河。

　　死路之间总有生路。
　　生路总是那些没有绝望的人发现的。
　　因为总有人怀抱着希望，我们也就一直没有走上绝路。
　　而大约是我解除了额上的禁锢，那些妖异也就再也没有出现。
　　这条路出人意料的顺利，一直将我们带到了终点。
　　当我看见那座寨子的时候，我便知道，那是我们的终点。

　　日期：2011-07-08　21:40:20
　　第十三章 红毛瞎子
　　1
　　那座寨子叫亡灵寨。
　　但是寨子里住的却不是亡灵。

　　是生灵，而且，是十分快乐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