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是神的专利。
　　人是没有资格的。
　　“……朱提姜氏自绝于天地，与他人无关，望朱提城民弃暗投明，我军入城，除朱提王姜氏嫡亲外，绝不为难无辜百姓，绝不伤及投降之兵士，国中诸臣，俱可留守原职，新主当委以厚用！……”
　　猎场上射猎，绝不会四面封死，总会给猎物留出一条通道。
　　这样猎物才会有生存的机会。

　　有了生存的机会就会有生存的意念。
　　就不会报必死之心。
　　就不会作困兽之斗，全力以赴。
　　战场上，没有必死之心，就必死无疑。
　　生路其实是死路。

　　而死路却有生机。
　　朱提王。
　　已经被我逼上绝路。
　　现在。
　　是了断的时候了。
　　日期：2011-07-28　23:45:22
　　我骑着夜叉，剑指城楼。

　　“朱提王姜源！我杜宇与你作生死之决，一切由天意裁定，你若生，我等便鸣金收兵，永不来犯，你若死，朱提则撤去防务，大开城门，我仍保证不伤及一个无辜百姓，一个投降兵士，你可敢为？！”
　　朱提王端立城楼，默然不语。
　　我冷笑道：“都说朱提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原来图有虚名，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安危，宁舍同胞百姓不顾，苟且偷生之徒！”
　　仰望城楼之上的朱提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道他的愤怒，如熔岩一般自我的头顶倾泻而下，恨不能将我烧为焦炭。
　　但他的语调却十分平静：“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决斗？”

　　我被这平静激怒了，几乎要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我强忍着这股冲动，玄血剑的剑柄几乎嵌入了我的虎口，带来一种撕裂的痛感。
　　李贤望哈哈大笑了起来，朝着城楼大声喊道：
　　“他是谁？他是瑶国之永安王，是玄鸟之神的儿子！天降大任，统领群雄，如今和瑶国女王一同治理瑶国，是我瑶国万千百姓之父，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朱提王俯下身子，望定我，嗓子沙哑难听：“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依附着女人的一个傀儡罢了！玄鸟之神护佑我朱提千秋万代，说什么玄鸟之神的儿子？一派胡言！去哄哄三岁小儿吧！”

　　说罢，便恣意大笑起来。
　　城楼上一干人等也附和着极尽嘲讽之声。
　　我怒急，一把扯下额上的黑缎带，瞬时金光四溢。
　　挑眼再视那朱提王，隐隐约约只见得他的面色一下子惨白。
　　而四周的将士兵卒也都噤声不言，呆若木鸡。
　　我心中得意，冷笑道：“姜源！天赐朱提于你，你却因一己之贪，四处用兵，害得百姓苦不堪言，你负了神，神授意于我，要我来惩罚你！”
　　朱提王猛地一颤，向后连退了几步，几乎仰面跌倒。

　　竟没有一人去搀扶。
　　他们望望我，又望望朱提王，尽是犹疑神色。
　　我依旧看不见朱提王的表情。
　　但是他的悲戚他的孤独，已经蔓延开来。
　　当一个人最需要扶持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可以依托的人，那种打击，往往比之敌人还要致命。

　　我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酸。
　　我咬了咬牙，大喊道：“朱提王！生为一国之君，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朱提王慢慢缓过了劲来，他拔出了剑，俯视下指道：“好！下梯！”
　　6
　　一条绳梯自城楼抛下。
　　我将玄血剑插入背上的剑鞘，跳下马来。
　　身后一片刷啦啦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数百弓弩手冲到了前沿，齐齐张开了弓，对准了城楼之上。

　　突然头顶也传来异响。
　　我仰头一望，竟然是数十只大鵰盘旋在城楼上空，而每一只鵰的背上，赫然坐着一个披甲士卒，肃容待发，其中一人衣着与众不同，定睛一看，竟是阿喜！
　　阿喜自从跟随我们到了瑶国之后，便留在了宫中，和瑶国原有的几个巫师共举巫祭之事，此番必是奉了梁利之命前来相助，一念及此，不由一股暖意上腾。
　　“朱提王！我主孤身入城与你做生死之决，我们信得过你一国之君，不会行宵小之事，但我们不得不防备你的手下，这些布置只是为保决斗公平，如无特殊，绝不擅动！”
　　朱提王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我双手紧抓绳梯，不快不慢地向城上爬去。
　　不快不慢谓之稳。
　　战场上要快，是为了抓时机。
　　战场上要慢，是为了等时机。
　　而稳，是为自己创造时机。

　　稳，是一种攻心之术。
　　在这个过程中，足够我将自己的心态、呼吸、体力调节到一个最佳的状态，并且向所有的人传递这个信息。
　　包括我的对手。
　　尤其是我的对手。
　　他老了。
　　多日的围城之苦一定让他疲惫不堪。

　　玄鸟之神的影像一定让他惊疑不已。
　　士兵的倒戈。
　　将士的退缩。
　　那些弥散在城内的安民承诺。
　　还有我额上的神迹。
　　这一切对于他，必定是不可卸载的压力。
　　这些压力抵消了他的战力。

　　但我不会轻敌。
　　正是因为不轻敌，所以才会有这一切的运筹。
　　他老了，但十数年的征战带给他的经验是我望尘莫及的。
　　而这一点，对我是致命的。
　　除此之外，还要提防他绝路尽头的反扑。
　　他求死，而我却要求生。
　　我和他没有交过手。

　　但是据那些他曾经的部下们说，朱提王天生神力，一双短刀使得出神入化，朱提城中，无人是其对手。
　　他们告诉我，这个老王最令人害怕的，不是他的刀，而是他的眼神，敌人还没有被刀砍中，就往往已经为他的眼神所伤，心神不宁之下，仓促落败。
　　眼神。
　　那也是攻心之术的一种。
　　制胜之法，往往异曲同工。
　　我已立于城楼之上。

　　头顶笼罩着夺目的金色流光。
　　而身体四周却被玄血剑的彻骨寒意所紧紧包裹着。
　　那寒意象是瀑布下的水花，自寒潭表面迸射开去，使得近身的人都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向外移了移脚步。
　　朱提王纹丝不动。
　　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沉身道：“你们都退到三丈之外，决斗不分胜负，不得近前。”
　　城楼上的一干人听了，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略一犹豫，便默然遵令退下。
　　大难之下，其心各异。
　　我也仰头向阿喜喊道：“阿喜！你领他们也先退下，不要让人说我们胜之不武。”

　　阿喜一声长啸，身下大鵰便载着他到了三丈之外，在朱提守军的头顶上下扑腾，其余的鵰也纷纷跟上。
　　朱提王的眼神终于向我投来。
　　我嘴角故意流露出的鄙夷显然激怒了他。
　　他眯缝着眼，瞳仁收缩着，艰难地挤出凶光，像一只饥饿却衰弱的老狼。
　　我平静地回视他。

　　原来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高大，甚至比我还矮了少许，虽然穿着铠甲的身形犹粗壮，但他握刀的手却已枯槁，手背淡薄的肌肤下明显见到青筋根根突起，蜡黄的脸更是如同皲裂的黄土地，算起来，他不过五十岁出头罢了。
　　战乱催人老，伤人也自伤。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突然有些失落。
　　那个在我梦境中让我瑟瑟发抖的人，竟然是他！
　　一个锋芒钝去的老人。

　　我没有拔剑。
　　我和他都在等。
　　等对方先出手。
　　我不急：因为我有的是时间。
　　他也不急：因为他有的是耐性。

　　四周似乎突然静了下来。
　　人群消失了。
　　城楼也消失了。
　　只剩下了我与他。
　　对峙在一个苍茫的荒原上。
　　无声、无风、无光。
　　我暗暗计算着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