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婆婆这么问，冯梅摸着亮亮的手倏得停住，她干的活儿，说出来会被人耻笑，她，就是人们经常骂的“婊子”。冯梅不会说谎，只好如实回答：“活不太累，钱也好赚。”

　　“还有这种工作？要不我带着亮亮跟你一起去城里，你干什么我也干什么，这不是比在家里种地强多了？”
　　婆婆的话像尖刀一样刺痛了冯梅，她心里就像打翻了调料铺子，酸的，咸的，辣的，涩的，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令她的表情极其扭曲。好半天她没作声，强子妈以为她怕带上自己是累赘，反而笑了笑劝她，“我不去，说不定哪天就变成棺材瓤子的人，强子被抓了，你也打工去，我就在家好好带娃娃。”
　　冯梅还是没吱声，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手撑着门板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说：“妈你以后在屋子里做针线就拉开窗帘，不然黑乎乎的你怎么看得见？”
　　“家里就我和亮亮两个人，每天都不记得拉窗帘这回事。对了，你大早上从城里回来还没吃饭，我去做中午饭，家里没什么好的，就是白水面条里切几个洋芋，你凑活吃一顿。”强子妈把针线放到门板的一角，准备起身去厨房，冯梅伸手拦住她：“妈今天我去做饭，你看这三个大塑料袋子里是我买给你们的东西，这一包是衣服，亮亮两套，你一套，强子一套；这一包里是吃的，这是火腿，大虾，咱们从没吃过呢，这是菠萝，要在水里泡一会儿再吃，南方来的果子，我们北方没有，剩下的这是豇豆，茭白，都是菜。这一包是用的，两套被罩，把被罩套在被子上，下次洗被子的时候就不用拆下被里和被面洗，直接把被罩脱出来洗就好了，这是木头梳子，比我们用的塑料的好。还有这是捶腿用的，妈你下次腿酸的时候用这个捶腿很好使，这是洗发水和润肤霜，妈你以后别用洗衣粉洗头发了，就用我买的这个，叫飘柔，外国的牌子呢，这个润肤霜也是好的，你和亮亮以后就别用猪油擦脸了，不干净。”

　　冯梅分派完东西，拿起火腿，大虾和豇豆去厨房，能看出来婆婆和亮亮的日子有多寒酸，她能做的就是做顿好吃的，补偿一下他们。
　　冯梅做饭的时候，亮亮醒来了，强子妈抱着娃娃到厨房，指着忙乱的冯梅说：“亮亮，看，妈妈来了，妈妈在给亮亮做饭饭，做好吃的饭饭。”亮亮睡眼惺忪，黑嘟嘟的小手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妈”，正炒菜的冯梅听见儿子喊自己，嗓子里忽然像被棉花堵住，她冲亮亮溺爱地笑笑，哑着嗓子哄娃娃：“亮亮乖，让奶奶抱亮亮去外面先玩一会，妈妈马上做好饭饭，厨房油烟子大，把我们亮亮都熏坏了。”

　　强子妈抱着亮亮出去，在屋檐下摆好小饭桌和三个小板凳，冯梅已经做好了一锅面条，一盘油焖大虾，火腿炒豇豆，强子妈看见红油油的大虾首尾蜷曲，吓得“哎吆”一声，扭过脸说：“梅梅，这东西是什么，这大个的虫子，浑身都是爪子，这怎么吃，看着就害怕。”
　　“妈你别怕，这个南方人从小就吃，是海鲜，特别香，我给你剥一个，你看外面的这层皮剥掉后，里面的肉特别嫩，都能吃，把头拔掉，头不能吃。”冯梅剥好一个虾子放在强子妈碗里说：“你尝尝妈，好吃着呢。”强子妈慢慢张开嘴，闭着眼睛含着虾好几秒钟，才试着嚼了一口，发现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就大胆吃着细细品味，边嚼边惊奇地说：“这东西是肉吧，贵不贵？南方人真会吃，赶紧，给亮亮也剥一个。”

　　“哈哈，好吃吧妈，我在城里老吃，今天就剥给你和亮亮吃。”冯梅又剥好一个喂到亮亮嘴里，没想到亮亮小手从嘴里抠出嫩白的虾子，举在眼前左看看右看看，又双手把大虾掰成两截放到嘴里。冯梅和强子妈都张着嘴笑呵呵看亮亮吃虾，她们心想，要是强子在，他们不知道该多么乐呵呢。

　　赶晚上最晚一班车，冯梅回到兰山的出租房里，艳子已经在家，正收拾厨房，冯梅奇怪地问：“艳子姐你这么快回来了？”
　　“嗯”，艳子不冷不热应了一句，拧开电视。
　　冯梅心里嘀咕：回家来应该心情好才对，艳子姐不对劲。她没再多问，打开冰箱，把婆婆给她装上的几个烤洋芋塞进去去洗澡。
　　冯梅一边擦头发，一边给艳子说她儿子长高了好些，强子还要好久才能出来，婆婆过的日子就像个单身老汉……
　　“行了别说了，你破烦死人了。”艳子很不耐烦地打断冯梅，冯梅愣了愣，啥也没说，掀开被子脸朝墙躺下，心里狠狠想，哪有这种人，没得罪她，就凶我，但艳子姐平时对我挺好的，可能她心情不好，还是睡觉算了。
　　冯梅正要迷迷糊糊睡着，艳子忽然语气特平静问她：“冯梅这世上谁会对你最好？”冯梅懒懒翻身脸向外，叹了一口气说：“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我爸过世的早，我想他要在，肯定是对我最好的人。”
　　“对着呢，人都说儿是爹娘的心头肉，可我现在不是我爹娘的心头肉了。”艳子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艳子姐，你家里没事吧，叔叔婶子身体还硬棒？”冯梅在被窝里撑胳膊坐起来，见艳子不回答，又追问一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到底咋了？”
　　“嘭”，艳子关了电视，转身对着冯梅，眼神恶狠狠地说：“不知道哪个长嘴巴驴，告诉我爹娘我在城里干小姐，这次回去，爹娘把我轰出家门，还说，再也不认我这个闺女，我让他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做不了人。”

　　“啊？这谁这么缺德，肯定是看你穿的光鲜，眼红。”说话间，冯梅翻身下床，拉起艳子的手说，“走，艳子姐，我们这就雇车回去，去问问叔叔婶子，是谁这么长舌告诉他们的？长舌妇这么说你，难道他亲眼看见了吗？等你爹娘说了是哪个，我一巴掌抽翻他。”
　　冯梅这么义愤填膺，艳子有些不适应，她没想到这个平时柔弱乖巧的女娃子，有这么刚强的一面，她拉冯梅坐下，无可奈何地说：“何必闹事呢？再说了，我实实在在就是个小姐，不，用我爹娘的话说，是婊子。”
　　“婊子”，冯梅低头默念了这两个字，刚才的气势轰然倒塌，她也抽出一颗烟，不争气的打火机咔嚓咔嚓打不出火，冯梅怒冲冲走到阳台上，一把拉开窗户，用尽全身力气把打火机甩出去，回来捏过艳子还在燃烧的烟蒂，对准自己的烟头，叭叭叭吸了几口，点着了烟。
　　两个人在房间里没开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各自坐在地上睡着。
　　日期：2013-05-12 16:17:41
　　第十四章 患难情1
　　第二天晚上，她们吃过晚饭赶紧着去上班，少干一天活，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歌舞厅看见丽丽，她打扮的风姿卓越，端着一杯酒站在那里，高跟鞋配上她高挑的眉毛，打眼看到她，冯梅不由得想起近来电视上演的上海滩女人们。
　　“来，陪我喝一杯。”丽丽招呼冯梅和艳子坐到一个卡位里。“今天我先干为敬”，丽丽说完，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完一大杯啤酒，这又让冯梅觉得，她没有上海滩女人们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