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枪王》
第34节

作者: 祁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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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哈拉最后站起又趴下后,似乎确实忘记了眼前的危险,一屁股坐在了谢队长前边的草坡上。谢队长这才看清楚这不是早晨的那只公哈拉,而是一只健壮而美丽的母哈拉。也许跟这个季节的所有哈拉一样,它也正处在发情期。处在发情期的母哈拉如同处于热恋中的女孩子,酷爱打扮。谢队长惊奇地发现,它坐下来后用前爪上的指甲梳理头毛,梳理得专心而细致,那情态酷似怀春去约会的女孩在镜前梳理自己的刘海儿。

  谢队长大为震撼,他觉得去射杀如此有灵性的动物实在有违天命,是坏天良的事儿!回来后,他黑着脸命令他的部属们以后不准随便射杀野生,因为他觉得这祁连山的野生动物都是有灵性的。据说藏羚羊实际名叫藏灵羊,是因为它是世界上最不忍心看到争斗和厮杀的动物。传说狠心的猎人为了捕杀到藏羚羊,在藏羚羊出没的地方两个人故意扭在一起厮打,藏羚羊看见后就跑过来劝架,用羊角试图将两个人分开,这时的猎人突然抓住贴近身旁的藏羚羊将其捕获。因为这么灵,就叫它藏“灵”羊了。

  “就这么一些有灵性的动物,你忍心打吗?”谢队长对民兵们说。

末代枪王 第二十七章(1)

  秋收过后,打狼队跟随着转场的牲畜群回到了桦树湾。桦树湾在这年夏天改名为胜利公社第三生产大队了。桦树湾没有了以往的平静与祥和了,桦树湾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恐惧之中。
  原来在这年夏天,遥远的西藏,那个红衣###喇嘛叛逃出国。###的叛乱,让这广袤的藏东草原和藏北草原上的少数反动部落头领及牧主们蠢蠢欲动,有那么几个牧主头人梦想回到以前那种牛羊满山的美好时代,便不知天高地厚地举兵叛乱。自然的,这些妄自尊大的牧主头儿们的叛乱在强大的人民政府面前无异是以卵击石,叛乱很快便平息下去了。但这种反动阶级妄图颠覆新生的人民共和国的行为,激活了无产阶级在建设社会主义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化运动中被休眠的革命警惕性,阶级斗争被空前地介入到桦树湾社员们的生活中。为了彻底地平息这场波及桦树湾的反革命叛乱,肃清深藏在桦树湾人民内部的反革命分子,桦树湾里从此便大会小会不断,县上、公社派来的驻村工作组在会上反复要求村民们相互检举揭发。一时间,桦树湾人人人自危,觉得“洪洞县里没好人”,人人都害怕被别人检举,同时又积极捕风捉影寻找一点证据检举别人以求自保。等甄二爷他们从祁连山麓里打狼回来时,村里已有三个人被投进了监狱,二十多人正在接受甄别和审查。

  打狼队回来后的当天晚上,甄二爷像所有的青春年少的小伙子一样,归心似箭地扑进了家门,与阔别一夏的娇妻尕花儿烈火遇干柴般亲热。正当他们在滚烫的炕上翻云覆雨幸福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谢队长站在高高的马粪堆上喊开了,叫大家立马到生产队饲养院里开会。“破锣嗓子可吼开了!”尕花儿从被窝里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会不耐烦地说,“又是开会,啥时候能开个完?”。

  “唉!”甄二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着牛肋巴窗户里射进来的微弱星光,窸窸窣窣地摸索着穿衣服,“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不去参加也是不对的……”甄二爷调侃地说着,掐了掐妻子的脸蛋儿,披了件老羊皮袄出门了。
  饲养院的那间土屋里,早已挤满了来开会的社员。那些男人们大都穿着厚厚的羊皮袄,臃肿地坐在炕上,蹲在地上,有的干脆跨在饲料仓上。大家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抽老旱烟杆,抽得不太大的屋子乌烟瘴气。若在平时,抽烟的当儿,谝三国谈西游也闲扯一些东家的小伙子翻墙嫖西家的尕媳妇的风流韵事,大家嘻嘻哈哈乐此不疲,其乐融融。而今日大家只是抽闷烟,谁都不愿到灯光亮的地方去,只是一个劲儿地裹紧破皮袄,悄没声息地望墙旮旯儿里挤。只有那阴暗处一闪一闪的旱烟光亮才让人感觉到这间土屋里早已挤满了人。人们鸦雀无声气氛沉闷而压抑,仿佛谁不小心弄出一点声响,这房间就会像充满煤气的房间见着火光,一下子爆炸似的。

  甄二爷哼着“少年”走进饲养院时,社员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走进屋内看到这个情形后,在黑暗中伸伸舌头,猫着腰,悄没声息地挤进墙旮旯的人群中。
  饲养院的土炕上,那个身穿四个兜干部服的曹同志操一口浓重的陕西话,借助微弱的灯光在读一份措辞严厉、令人惊悸的文件。从他那“十”、“四”不分的语音里,社员们终于领会了文件的内容和曹同志要求贯彻执行的实质:桦树湾里潜伏着妄图颠覆新中国、推翻共产党领导和新生的人民政府的反革命分子!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妄图让我们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在三座大山的压迫下重新过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是我们革命群众绝不能答应的!”曹同志一拳砸在炕桌上,炕桌上的青油灯跳起来,扑灭在土炕上。


末代枪王 第二十七章(2)

  人群中有人小心翼翼地打火镰,火镰的光一闪一闪的,照得人脸斑驳陆离,阴森诡秘。油灯点燃后,曹同志仍然情绪激愤,有一种宗教般的狂热在他的胸中激荡:“同志们,我们要以高度的政治敏锐性和革命洞察力,把隐藏在人民群众内部的反革命叛乱分子揪出来!”说完,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大前门”牌纸烟吸起来。
  大家噤若寒蝉,黑夜中只有汉子们吸旱烟的刺刺声和旱烟瓶头的火光在闪耀。
  “同志们!”曹同志看见大家都不说话,继续做思想发动工作,“反革命分子是善于伪装和善于隐藏的,他们伪装得越巧妙隐藏得也就越深,也最阴险最狠毒最有反动性……但我们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反革命分子常常在会不经意间露出他们狐狸尾巴的,只要我们认真地回想,深刻地反思,积极地检举,就一定能够把隐藏在革命队伍内部的叛乱分子揪出来的……”

  桦树湾男人女人们的脑海中立马就像放电影似的,回想庄员们的一言一行,包括自小一块儿掏鸟窝一块儿撵兔子一块儿干农活的情形,就是找不出哪一位庄员有参加叛乱的迹象。
  人们依然“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同志们,革命群众们!”曹同志又在启发,“你们开动脑筋好好想想,谁的祖宗从八代那会儿起就头上长了反骨,偷啊抢啊干土匪强盗勾当的?是谁从他们祖宗那儿继承了阶级反动性,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他背诵了一段长长的领袖语录,桦树湾人对这段语录听得云里雾里,但曹同志的意思大家还是明白了,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于是大家又从所有桦树湾人的祖宗上开始查找反动性。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桦树湾的好多人家是解放前夕为躲避兵役战祸,从甘肃宁夏乃至新疆等地逃难而来,彼此的祖宗在原籍地到底属于哪个阶级,到底是否具有反动性,在各自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判断,大家彼此不甚知底。但大家心里又清楚,桦树湾人的上辈祖宗绝大多数都不是根红苗正的主儿,都不会清白到哪儿去。在那个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年代里,谁的祖宗为了活命没偷过没骗过没抢过,或在国民党马匪的队伍里吃过粮,在反动道门会里混过饭?

  人们依然在“吧嗒吧嗒”地抽烟。
  “侯共恩,你先来检举……”曹同志对检举积极分子侯共恩指名道姓地说。这侯共恩据说祖宗八代都是雇农,对万恶的旧社会及一切想使他回到旧社会的人和事都怀有深仇大恨,而对新生的共和国和缔造者共产党怀有无比的恩情。为此,他将自己原先侯富贵的名字改成了侯共恩,意思是啥时候也不忘记共产党的恩情。平叛工作开展以来,他已从桦树湾里检举出了五个叛乱分子,有两个已被公检法法办,剩下的正在调查甄别。

  侯共恩就坐在曹同志的旁边,平叛以来,有一种被信任被宠爱的荣誉感,时时在他心中激荡。为了报答曹同志的知遇之恩,在他的脑海中白天黑夜过滤着桦树湾几十户人家的历史过滤着桦树湾所有男男女女的言行,想从中挑拣出点反动的东西。此时此刻他听到曹同志的命令,挺了挺腰杆,将身上的老羊皮皮褂裹了裹,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

  “疯狗!”人群中有人激愤地说。这声音在人们缄默的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地送进了侯共恩的耳朵中。

末代枪王 第二十七章(3)

  “疯狗就疯狗!”侯共恩恼羞成怒,“老子就要咬你驴日的一口!”这样想着,就装着没听见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掏出火镰开始抽旱烟。借着火镰耀眼的火光,他看清楚了说他疯狗的人是李廷瑞。“不知天高地厚的脬蛋娃,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是长三只眼的!”侯共恩心中冷笑着,依然慢条斯理地磕掉烟灰,故意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李忠孝是个反革命分子!”

  此言一出,犹如平静的池塘里投进了一块巨石,群情哗然。这李忠孝正是李廷瑞的父亲。在桦树湾几百号人中,唯有这李忠孝识文断字知书达理,识大体,明事理,是一个温顺敦厚德高望重的长者,是桦树湾人教育子女学习的楷模。“李家阿爷这样说,李家阿爷那样说……”被桦树湾人尊称为李家阿爷的李忠孝的话简直成了桦树湾人遵循的行为准则甚至人生信条。谁家的弟兄分家了谁家的婆媳不和了,还是邻居们为了鸡儿狗儿的事情打架了,只要李忠孝一出面一调和,人们便会异口同声地说:“既然李家阿爷这样说,我们就听他老汉家的,就这么办吧……”许多闹得不可开交的事,因李家阿爷一句话而化干戈为玉帛。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忠孝在桦树湾里享有极高的威望和待遇,桦树湾所有的婚丧嫁娶等人生大事中,李家阿爷往往被尊到上席,端坐在土炕的中轴线上受到最高的礼遇。

  “李家阿爷居然是反革命叛乱分子?”人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李忠孝人如其名,一生恪守“忠孝”二字,并把“忠孝”二字功利性地具体到桦树湾的村民身上:“上粮纳草不怕官,孝顺爷母不怕天。”他自己一生不但践行忠孝,而且深悟到践行“忠孝”必须有一个太平盛世的良好环境。他一生是在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度过的,无数次地看到过战乱年间人们在怎样犯上作乱、众叛亲离,怎样地道德沦丧、人性尽失。为此,他给自己的儿子起了名字叫李廷瑞,意思是让朝廷吉祥如意让朝廷统治下的率土之滨一片安宁祥和。就是这样一位渴望和平、企求安定的六十岁老人,会在动荡了百年后好不容易盼来的太平盛世里头没来由地参加反革命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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