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那时不是在土匪队伍里,由不得自己吗?”甄二爷英雄气短,嗫嚅着说。
“就算那时你在土匪窝里,由不得自己还可说得过去!但后来你怎么放着别人不要,偏偏娶了杀害解放军的反革命分子的妹妹做老婆呢?这不是和反革命是………一丘之貉吗?”
“对呀,这是一个阶级归属问题!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我们必须首要解决的问题………甄二爷,你的历史问题和现实表现都很复杂,需要我们认真调查和核实甄别……”他转过脸对站在门口荷枪实弹的民兵说,“先把他捆起来,从明天开始审查……”
民兵们听到命令,哗地上来将他捆了。甄二爷边挣扎边狠狠地向李廷瑞吼道:“你驴日的凭啥诬陷我是叛乱分子?你……”
李廷瑞在黑暗中窃笑了一声:“你不是叛乱分子,那我爹凭啥就是叛乱分子?”
……
尕花儿吹熄灯后,就趴在窗台上,透过牛肋巴窗户数天上的星星,心中默默地唱着一首少年:“……晚夕里想你者睡不着,天上的星星数过……”被窝里没有了丈夫那宽厚的胸脯和丘陵般跌宕起伏的臂弯,她的身体和心灵都缺乏一种归属感和依托感。丈夫不在的每一个晚上,她就透过窗户,数着天上的星星,悄悄地跟那些星星说话。夏天,她常常望着那浅白色的银河,望着银河两旁的牛郎和织女星心中无比痛楚。小时候她情窦未开,无法体会到相思的苦楚,心想他们在七巧夜踩着鹊桥去相会是一件多么好玩多么浪漫的事!长大了做了甄二爷的妻子,才知道一年相会一次是多么痛苦的事!好多时候,她看着牛郎织女星潸然泪下。今晚她看着三星在清冷的天际缓缓西移,直到移过中天,她知道此时漫漫的冬夜已过了一半,但丈夫仍然没有回来,她的相思开始被一丝丝的不安所代替。三星后晌时,她只有焦躁了,她在火炕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坐起来点燃油灯纳鞋底,刚纳了两针,手指无端地被针刺破了。鸡儿叫了头遍时,她跳起来穿好衣服,到生产队的饲养院去牵牛碾场。实际上她是想看看他们会开完了没有——在这个平定叛乱的非常时期,开会开到半夜甚至鸡儿叫是常有的事。
末代枪王 第二十七章(7)
偌大的饲养院里只有牛马嚼草喷鼻子的声音,那个常开会常批斗人的饲养员住的房子没有一丝灯光。她知道会早就散了,那么她的丈夫到哪儿去了呢?
她扑到饲养员的房间,用力地拍打那扇破窗户:“陈家阿爷,我们家的去哪儿了?他们把我男人弄到哪儿去了?”
屋里的陈工集和王吉祥两位老爷子从梦中惊得跳了起来。他俩在黑暗中相互望着对方屏住了气一言不发,任凭门外的甄家尕媳妇哭天抢地地呼喊。末了,他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躺在炕上,直到天亮未能入睡。
天亮时尕花儿敲开了谢队长家的大门:“你们把我男人弄哪儿去了?”住在谢队长家的曹同志站在大门口上,和颜悦色地说:“有人检举你男人是反革命叛乱分子,现在被我们收容了,暂时关押在生产队的仓库里……”
“不!”尕花儿尖声叫道,“他不是叛乱分子,他不是!”
“他到底是还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等我们通过深入细致的审查和甄别,才能得出结论。回去吧,好好碾你的场去吧,现在是颗粒归仓的关键时期,革命生产容不得我们偷懒和胡闹……”
“我这是在偷懒和胡闹吗?”一向温顺的尕花儿这回破天荒地顶撞起工作组曹同志来,“我男人平白无故地被你们抓起来,我能安心劳动吗?”
“怎么能说是平白无故呢?”曹同志摊开双手,想耸耸肩,但又觉得不妥,便双手插在裤兜里威严地踱起步来,“我不是说了吗?有人检举你丈夫是反革命叛乱分子!再说,他自己都对自己那两年多的土匪经历说不清,这一切需要我们调查和甄别才能得出结论的嘛!”
“他不是土匪,他是被人诬陷的!”尕花儿急了,“求求你,曹同志,你一定要查清楚,还我们清白啊!”
“回去吧,回去吧,”曹同志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要相信党,相信党派来的工作组!我们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曹同志,我看那李廷瑞是狗急了乱咬人,甄二爷这娃我知根知底,他不可能是叛乱分子,我看放球了算了?”一直站在旁边满脸愧疚地看着尕花儿的谢队长这时插话道。
“我的谢队长同志啊!”曹同志用力地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谢队长的话,“我们不能麻痹大意啊!对阶级敌人的放纵就是对人民的犯罪,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这伙叛乱分子妄图颠覆我们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妄图推翻共产党的领导,妄图使我们广大人民群众重新回到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重新过受剥削受压迫的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们能答应吗?我的同志哥,大意不得的哟!”
“……”谢队长无言以对,尕花儿只有流泪。
既然事情摊上了,老哭也不是办法。尕花儿擦干了眼泪,回家收拾了一张狗皮褥子煮了几个鸡蛋,给关押在生产队仓库里的甄二爷送去。
仓库坐落在桦树湾这个依山而建的村庄中间,黄土夯就的高高院墙里,靠北盖着一溜儿平房,平房的西头一间房,就是保管员平时的住房。甄二爷就关在那间房子里,房间门外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民兵,明晃晃的刺刀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那两个民兵在大院里收拾粮食的女人们面前很威武地踱着步,很有点身负重任不敢懈怠的骄傲样子。
尕花儿抱着褥子走进了仓库大院,婆娘们立马不出声了。那两个民兵中的一个突然局促不安起来,接着两眼便放着光,贪婪地看着尕花儿甩着两条粗黑的辫子袅袅婷婷地直走到跟前,这才回过神来:“你来了……尕……尕花儿?”他点着头讨好地说。
末代枪王 第二十七章(8)
尕花儿一看是李廷瑞,狠狠地剜了一眼,扭过头,走到另一个民兵谢尕宝跟前,“谢哥,麻烦你开一下门,我给我男人送被褥……”
“你早该送来了,这房子确实有点冷……”谢尕宝旋即转身去开门
“等等!”恼羞成怒的李廷瑞像鸭子走路似的摇了过来,“谢尕宝,你的阶级立场也太不坚定了吧?怎么不经我同意就随意给反革命家属提供方便?”
“去你妈的!”谢尕宝挡开李廷瑞,掏出钥匙狠狠地骂道,“要不是你这丧了良心的硬是诬陷他是反革命叛乱分子,他会被关到这儿?依我看,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反革命叛乱分子呢,等哪天老子良心被狗吃了时也检举检举你!”
“你………”李廷瑞一时语塞,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个屁!”谢尕宝哗啦啦地拉开门,让尕花儿进去,“舌头没脊梁,嘴里翻巴浪,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反革命?只是我不愿干那丧天良的事罢了!”
“就算甄二爷不是反革命,可尕花儿的两个哥哥杀害了解放军,那可是成了铁案的,难道她不是反革命家属?”李廷瑞拗不过身强力壮的谢尕宝,强词夺理地说。
“那你大大也被法办了,你算什么?猪别说猪黑,老鸦别说老鸦黑……”
屋外他俩气咻咻地斗嘴,屋内的二人早已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一种生离死别的痛楚浸淫得两颗年轻而又纯洁的心在发抖。“回去吧!”过了好一会儿后甄二爷咬着牙强装欢笑,“回去后好好照顾大大,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有事的!”
“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尕花儿将狗皮褥子铺在炕上,“哎呀,这炕咋是凉的?……你放心,从今天起,我会将这炕煨得烫烫的,不让你冻着的……”然后又从手巾里取出鸡蛋,麻利地剥开壳,亲手塞进甄二爷嘴里,“趁热吃吧,这鸡蛋补身子骨……”
“你也吃一个吧,这段时间看你瘦的……”甄二爷捏着尕花儿的肩膀说。
“好了好了!”外面李廷瑞厉声吼叫起来,“都啥时候了,还你推我让的稀罕得像一对尕连手!”他心中的醋波涛在翻滚,“赶紧走,要让工作组曹同志知道了,我们不挨批评吗?”
从这天起,尕花儿一天两次给甄二爷煨炕,在煨炕的间隙他俩顺便说上两句话,让彼此的心里踏实暖和。但让尕花儿讨厌的是,李廷瑞像一条癞皮狗似的借这个机会总是往她跟前贴,涎着一副馋相趁人不注意动手动脚。那一天黄昏,尕花儿煨完炕后回家,李廷瑞悄没声息地跟在后边,到生产队青稞垛那儿时,他突然从后边抱住了她,嘴里喊道:“我的心疼疼,你可把我想死了!”喊着就往草垛里拖。惊恐过度的尕花儿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狠劲,在惊吓出声的同时狠狠一甩,竟将李廷瑞摔了个仰八叉。摔了一跤的李廷瑞像发现了垂涎已久的猎物的饿狼,从草垛中猛地窜起,朝尕花儿扑来,那副不顾一切的样子将尕花儿吓傻了,登时双腿发软浑身绵软无力!李廷瑞窜上来,将尕花儿扑倒在草垛里,嘴里尕妹长尕妹短地喊着,流着哈喇子就朝尕花儿粉嫩嫩的脸上啃了一口,手不安分地朝她的下身摸去。
尕花儿吓傻了,吓傻了的尕花儿毫无反抗之力,只是声嘶力竭地喊叫“救命”。就在她头脑一片空白,被受辱的巨大痛苦淹没之际,李廷瑞突然像一只小鸡一样从她身上腾空而去,“啪”的一声摔倒在了两丈开外平整而坚硬的打碾场面上。
尕花儿从草丛中翻起身时,昏暗中听见拉枪栓的声音,接着一个威严的声音说:“李廷瑞,你没良心的再敢欺负尕花儿,甭说甄二爷,老子也会崩了你!”
“谢尕宝!她又不是你妹子,你他妈的管个球啊?”李廷瑞嘴里强硬着,人却提着裤子落荒而去。
尕花儿捂着脸,“谢哥,羞死我了……”人已泣不成声。
“甭哭甭哭,尕花儿!”谢尕宝走过来拉她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你羞啥?……走,我送你回家!”说着,他背着枪径直在前边走,一直将她护送过桦树湾的那条乱坟山洼,护送到山洼那边的她家。“啥也甭想,好好睡一觉吧,过几天说不定你男人就回来了。再说,有你大哥我在,量别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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