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代人每个人都有曲折的经历,都有一段辛酸得让人落泪的故事。当年,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他们戴着大红花,心里揣着庄严和神圣,在人们热情的眼光里,在亲人的泪光里踏上征程;然而到了广阔天地,没人买你的帐,在那里,雄心消磨在漫长的岁月里,理想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销蚀,尊严在艰苦中蚕食剥落,每个人都在坚硬的现实中磨爬滚打得遍体鳞伤。后来把返城回家当成了理想和目标,为了回城,每个知青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真是十八般武艺俱全。小蹦豆许珍说自己为了返城,开始想和丈夫假离婚,自己先带孩子回城,然后再为丈夫想办法。可那时孩子的户口随父亲走,丈夫是当地青年,假离婚改成假死亡,在村里给丈夫搞了个假坟包。街道、派出所特较真,派人到乡里去调查,看到那个坟墓后才答应给她们母女报户口。许珍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事后那个街道干部悄悄对她说,其实他早就看出破绽了,但想想你们知青真不易,回家有什么错啊!回自己的家没什么违法的啊!说到这里许珍再也说不下去了,几个女同学跟着落泪,男同学也都红着眼睛,铁青着脸。
大家述说着发泄着。苏令烟说,不管如何总算回来了,今天不都好好坐在这里了吗?
是啊!大家感叹着。
苏令烟的身世更让人感慨:父亲解放前夕随国民党军队逃到了台湾,把一大家子留在了大陆。从他懂事就知道自己有父亲,但见不到父亲。当一批批台湾寻亲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和母亲好生盼啊,盼望有一天父亲能笑咪咪地站在眼前,然而等来的是父亲战友从加拿大带回的骨灰盒。大理石的骨灰盒刻着母亲、哥哥和自己的名字,父亲临死也思念着亲人啊!返城后老婆得了患类风湿关节炎,在床上瘫了二十多年。他一手服侍老婆一手拉扯儿子。如今儿子进了清华,老婆也灯油耗尽。苏令烟说,送儿子到了清华园,面对那一片教学楼自己感慨万端,我告诉儿子,这里本来应该是我念书的地方,现在你要替老子实现梦想,好好念!
酒店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大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几分钟的叙述又仿佛经历了几十年,张张脸上有迷茫有痛苦有欣慰。
酒菜上来后,大家都站起来十分郑重地为三十年后老同学重聚干杯!盛满酒水饮料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酒是好东西,马上把大家的兴奋劲推向一个高丨潮丨。周克安说班长第一次参加聚会应该先敬她,大家纷纷响应。
林笛微说只能喝点干红,于是男同学都举着六十五度红星二锅头,女同学举着红酒敬她。还没喝半圈她就桃红满腮了,一个劲摆手说不行了。
苏令烟在她身边不知怎么鼓捣了一下,端着红酒继续劝笛微喝。笛微再喝到嘴里就淡淡的没有酒味了。
她看了看苏令烟,见他挺着胸一本正经地坐着,心说,这家伙还是那么鬼灵精!
大家正热闹着,一个半老女人老远就招着手过来了。大家连忙起来让座。
王光华!苏令烟给大家介绍。林笛微想起来了,班里当时有个坐在后排的女同学经常迟到,学习还不错,家里生活困难,寡妇母亲在粮店卖面,小王光华脸上经常蹭着霜一样的白丨粉丨。
王光华是个爽快人,拽把椅子就坐在苏令烟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苏令烟的肩膀,死鬼,也不早通知我,我把老头子安排好,才赶过来。然后向大家说,老公心脏病成天卧床,一住院就找苏令烟帮忙,这老同学老邻居,真是没说的,好人!
林笛微看见王光华的眼神里一丝女人的柔情一闪而逝。
人们带着醉意在歌厅里继续狂欢。暗黑的歌房里五光十色的灯球旋转着,音乐伴着歌声象催化剂,再经过酒精挥发成游离的分子弥漫在空中。苏令烟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唱着姜育恒那首老歌:
经过了许多事
你是不是觉得累
这样的心情
我曾有过几回
也许是被人伤了心
也许是无人可了解
现在的你我想一定
很疲惫……
林笛微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这么兴奋了,喝了这么多酒,摸着脸都有点烫手,心里飘飘的。家庭变故的伤感,仕途中断的悲戚,几十年曲折的经历汇成一种说不清的意绪在心里翻滚,搅拌着,缠绕着。当苏令烟邀她跳舞时,她几乎象抽去骨头和灵魂的一堆绵软的酥肉,挂在那强有力结实得象钢铁结构的身体上,服贴地让男人的气息烘烤着。
真的醉了,她几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把屋子照的通透明亮,林笛微醒了,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被子里,脸倏地红起来。以前她有个习惯,每当自己情绪躁动就爱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从丈夫去世,她再没裸睡过。笛微急忙穿上内衣,靠着床头。
好久没有这么疯了,真是快乐的一天。她象一条晾在沙滩上的小鱼,忽然的涨潮让她游回了愉快的水中。少年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有同这群少年的同伴在一起,象一颗一颗小水珠连接起欢乐的海潮。
摸着有些发热的脸,她感觉自己的生活象一座衰微的古堡,那久已锈蚀的大门,突然咔咔地响了,开启了一条缝隙,透过那门缝她似乎看到了童年向往的森林,弯曲的小径,碧绿的草地,流淌的溪水,远处淡蓝色的山峦。
想到自己喝醉了的失态,就拨通了雅芝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别提你那狼狈劲了!人家苏令烟把你抱上出租车,我们俩把你送回家的,你睡得象个死狗,人家老苏把你背着,你给人家T恤衫抹了一下子口红和口水,该死吧,让人家一个光棍晚上怎么睡得着啊!
夸张了吧,编得够悬!林笛微红着脸说。
哎!你这人可真没良心,不够朋友。我倒没什么,人家苏令烟累得满头汗,累傻小子呢?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啦!
林笛微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哪天请客。许雅芝立刻一口死死地咬着,下周日中午12点,楚江天见,请我和老苏。
日期:2012-06-07 11:16:39
三.对酌
该死的许雅芝吵着闹着让请客,笛微都坐在饭馆的沙发上了,她打电话说有急事来不了了,气得笛微骂她,雅芝笑说,有人陪你就行了呗!
本来三人聚会,成了笛微和苏令烟二人对饮,弄得两人都有点尴尬。
苏令烟穿了一身簇新的深蓝西装,扎了条孔雀蓝领带。宽宽的肩膀,两条长腿,挺着胸,让笛微想起商店那黑色塑料模特。她差点笑出声来,捂着嘴向窗外望着。心里倒也满意他的庄重,起码人家对自己是尊重的。林笛微是不容男人俯视自己的女人。
笛微笑着说,你穿得象个新郎官!
令烟说,班长请客不敢怠慢啊!
看他诚恳的样子,笛微心想,现在难得见到这样的男人了,整个一兵马俑!
笛微点了两个凉菜四个热菜,苏令烟说太多了,吃不了浪费,让服务小姐划掉两个菜,笛微没争执,随他的便。要了两瓶啤酒边饮边聊。
大厅散座人不多,说话声音都挺轻,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苏令烟说,弹琴的女孩子应该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何以见得?笛微瞧了一眼大厅角落高台上弹奏钢琴的女孩,心想这兵马俑还懂音乐?
弹得中规中矩,显然经过严格训练,但没有激情,苏令烟说。
笛微嘴角一裂,弹半天才一百元能有激情吗?
看着那女孩子僵硬的面孔,两人由商业化扯起艺术。话题又自然转到小时候的事儿。
初一的时候,苏令烟痴迷画画。一次美术老师让大家临摹图画册上的《女少先队员》。结果全班交上来的三十五份图画作业画了三十四个丑丫头,只有一份作业让大家瞪大了眼睛:一个美丽的少女像,比图画册上那个圆鼓鼓的女少先队员多了几分神气。
林笛微!不知谁叫了一声,随后大家都说象,太象了。于是那份作业在全班迅速传看着。林笛微看到那女孩子瓜子脸盘,那眼、那鼻子、嘴还真象自己。
往事如烟,两人都感叹时光无情。笛微问,那时怎么想起画我啊?
图画册的那个女孩子粗眉大眼的有点傻,全班就你漂亮,当然画你啊!苏令烟顿了一下说,林总现在风采依然!
笛微叹了口气:“昨日黄花了!”
不会的,人的美丽不会因为年龄而衰减,不同年龄有不同的标准,你现在可以说够得上幽雅了,女人美的最高境界!
别忽悠我吧!笛微不屑地说。作为美女,从年轻耳边就灌满了类似的恭维话。
真的,不是忽悠!苏令烟一本正经地说,你说电视《封神演义》里的妲己漂亮吗?肯定漂亮,但那叫狐媚,一股妖气,呵呵。挂历女郎个个艳丽,但那眼神一片茫然,读不出东西,她们都称不上幽雅,幽雅即要端庄美丽,还有内在的文化修养,心地善良,象圣母那样的和善、大度。
苏令烟单眼皮的眼睛迅速地眨着,真诚地瞅着笛微。
哟!你还真有一套理论哪!笛微心说,这家伙可不是兵马俑。
问问你这小白脸如何变成黑老包的行吗?笛微戏噱着瞟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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