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三条人命背后的真相与谎言》
第4节

作者: 风流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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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是一室一厅那种,卧室里,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老式字台。靠墙的床上码着两排书,那是一航唯一的财产,每天夜里,他枕书而眠,在书香中陶醉。这些书规格不一,新旧不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是李健吾翻译的,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所以翻得很旧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是傅雷的经典译本,但因为太厚,只读了一遍,只限于记住了萨皮娜等少数几个人物形象,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让他有种前所未见的惊喜,他准备抽空重读。还有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罗伯-格里耶的《橡皮》,莫迪亚诺的《暗店街》,霍桑的《红字》,川端康成的《雪国》,沈从文的《边城》,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格非的《人面桃花》,莫言的《檀香刑》,韩少功的《马桥词典》,陈忠实的《白鹿原》,阿来的《尘埃落定》,以及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米兰•昆德拉和鲁迅的残缺不全的文集,还有一本李华的《出轨》。后者号称是一部风流代价的现代寓言,一航被这条宣传语吸引,正在读,已经看到蓝朵朵带着忧伤卧轨自杀那一章。一航感觉眼睛有些倦意,便取下眼镜,合上书,走到字台前。字台上干干净净,除了一个笔架,只一个圆形小鱼缸。里面养着三只金鱼,一只墨黑,两只绯红,像演员一样,在既定的窄小空间里表演花样游泳。

  那台放在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是房东的,图像上覆盖满了雪花。好在一航对此并不计较,电视于他不过是充当收音机的替代物。那天晚上,一航正准备给金鱼换水,却听到电视里在播放一条地方新闻:一中年男子在高硐医院跳楼自杀,当场毙命。城市大了,社会节奏快了,今天张三为情所困而自杀,明天李四因讨薪而上演跳楼秀,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再引起人们的关注了。

  吸引一航的是,那个人曾经在去年十月一日被车撞伤,造成左腿桡骨骨折,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调查什么?是调查那人跳楼自杀的原因吗?还是调查造成他骨折的肇事司机?
  除了看书,一航很少戴眼镜,眼镜总是随手放在床头,桌上,或者厕所里装卷纸的塑料盒上。需要的时候,每每要找小半天。一航很少遇到需要立即用眼镜的紧急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那天,那条关于病人在医院跳楼自杀的新闻让一航觉得,对于眼镜来说,眼睛才是最合适的地方。只要在某一时刻,眼镜发挥了作用,平时所有的准备就都得到了补偿。

  十月一日。车祸。跳楼。苦根。这几个原本毫无关系的词语,因为一个偶然事件走到了一起,并迅速在一航脑海中发酵成一团面糊。脑子被蒙住了。手也笨拙起来。鱼缸突然变成了金鱼,有了生命,灵巧地从指间滑落。玻璃碎处,三只金鱼蹦蹦跳跳拍打起水花。一航已经没有心情关心那些可爱的、带给他无限乐趣的金鱼。他的第一反映是找眼镜。床上?没有。字台上?没有。厕所里?没有。甚至连床上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他颓丧地坐在床沿上,思考可能会把眼镜放在哪里。当他终于翻开《出轨》,从书页中取出眼镜时,美丽的主持人已经在播报下一条新闻了。

  一航坐在客厅的地上,手扶着电视机,目光却落在虚空处。
  起风了,窗帘像舞女的裙裾优雅地飞起又落下,一航却对美景视而不见。一只漆黑的垃圾袋被风卷到高空,又回落下来,风浪再一推,鹅毛般轻盈地越窗飞来,正好贴到一航的眼睛上,一航恼怒地几把将垃圾带撕得粉碎,奋力想扔出窗外,但仿佛被手里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大部分又飞了回来。
  风只是一个信号,暴雨紧随而至,啪啪啪的雨声铺天盖地而来。暴雨在地上被砸成了粉末,一部分被燠热的地面吸收,一部分则分裂成了水分子。丝丝带着泥腥味儿的雨雾涌进窗来,一航手脚冰凉。
  一航在电视机前坐到凌晨一点,一直没有等来重播。其间还换了另外两套地方台,虽有播新闻,却没有他想看的那一条。他几乎开始怀疑那条新闻是否播出过了。
  一航希望马上天亮,他就可以下楼买一份报纸,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但是,如果永远停留在今夜,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件事呢?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有人来打搅自己呢?一航被矛盾所折磨,看着秒针一圈一圈地向前走。

  一圈又一圈。生命就一圈一圈地减少。
  为什么时间一定要向前走呢?为什么不可以向后走呢?如果可以向后拨,死去的人或将活过来,而他,只想返回2002年十月一日那个细雨如丝的早晨,以便修正一个曾经的错误,不是用后悔,而是将那一刻轻轻地不留痕迹地抹去。
  日期:2011-08-08 22:28:19
  2
  在他快要忘记那件事时,那件事把他想起了。
  如果不是收到一笔6000元的稿费,他的人生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那笔稿费让他想起了远在自贡乡下的母亲。除了母亲,他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分享他的快乐。于是,拿到稿费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小学老师肖全德挂电话。他的家紧邻学校,他请肖老师转告母亲,国庆节到成都玩。离家两年,他已经七百多天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了。两年来,最艰苦的时候,他总是渴望母亲的怀抱,但他却从来没有给母亲写过哪怕一封信,甚至也没有给雪萤去个电话。太落魄了,来自亲人的些微同情,都可能将他摧垮。现在,一切都在好转。

  一航告别初上成都时餐风宿露的日子,在成都北边的天回镇租了一间民房。那幢楼共两层,楼上除了客厅,另有两间卧室。一航住一间,另外一间房东的儿子住着。楼下当街是店铺,租给一个山东人卖花生油,后面的两间屋,房东两口住一间,老板娘的妹妹米拉住一间。精明的房东还利用房屋旁边的一小片空地经营盒饭生意。在等待稿费的日子,一航常在这里点一盘花生,再喝一瓶啤酒。偶尔也炒一盘五元钱的青椒肉丝。照例是赊账。领到稿费的当天,他早早来到楼下,先是去民营小超市买了一盒速溶咖啡。咖啡是作家的魂,巴尔扎克的文思就是被咖啡熏出来的。哪里不吃饭,他也要保障对自己的咖啡供应。

  原来,天回镇是个不错的地方,李劼人的《死水微澜》就生成在这片朴实的土地上,在小镇上转了一圈,一航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天色向晚,他往回走,在房东叶知秋的小炒摊前停住了。叶知秋以前在某小学代课,后来被清退了,平日里在家帮老婆打理快餐店,寒暑假到一风公司做兼职编辑,负责小学试题的编写。叶知秋右脸颊上长一颗硕大的黑痣,黑痣肥沃的土壤滋养了三根又粗又长的毛发,人们都叫他三毛。一航站在一字排开的盛菜的篮子看了看,又随意问了三毛几个问题,点了一盘回锅肉,一碟腊香嘴,一份肥肠鱼。这次,他破例要了两瓶啤酒。一航走到最里端,找了张僻静的桌子,俯身拿食指在桌子上一抹,翻过来看见指肚上一圈椭圆的灰尘,皱了皱眉,用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把桌子和凳子擦了一遍,然后坐下来,从筷筒里取一双筷子,一边玩弄,一边怡然自得地看着店主忙碌。等菜炒好,一航邀请三毛也过去喝一杯。三毛关了天燃气,用一块漆黑的湿布擦了擦炒菜的锅,又掀起围裙擦手,听到一航叫他,憨厚地笑着,使劲摇头。一航就过去拉他。他看了一眼炉子旁边择菜的老婆,又看暂时还没有顾客,便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刚喝了两口,来了一个夹公文公的胖乎乎的中年人,像是为这地儿出差的。三毛忙起身招呼。中年人看了看菜品,又瞄了一眼一航,走开了。

  天空乌云挤逐,如同一张旧得泛白的牛毛毡当头罩了下来。开始下雨了。老板娘叫三毛快把塑料布拉上。三毛磨磨蹭蹭地起身,把一边钉在墙上、卷在一处的塑料布摊开。一航过去帮忙,两人分别拉住一个角,套在两棵树的枝丫上。雨便顺着略为倾斜的塑料布流到树根去了。
  客人少,老板娘坐在临街的一张凳子上发呆。给一航和三毛制造了不被打扰的喝酒机会。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缩着脖子跑了进来,站在塑料布下,抖身上的雨滴。老板娘站起来,冲着三毛说:“来客人了……”三毛头也不抬,把酒给一航倒满,两个杯子啪地又碰响一处。桌子旁边的啤酒瓶已经站成了一个排。
  三毛已经喝得粘乎乎的了,他拍着一航的肩说:“作家,你以后写文章的时候,把我也写进去吧,我虽然没文化,但我儿子将来会有文化的。我要让他知道,他的老子有一个作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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