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娃儿转着了龙，好几个人也来试，像是具有传染性，结果一连转着了三次糖龙，雷小茵连画三龙，也就用了两三分钟，那些人用竹签儿举着糖龙，像捡了元宝般呵呵笑。受看又具有娱乐性的糖画摊，一时打起涌堂，雷小茵收了好些铜板儿，麻利地用抹了清油的刷子，将白石板上了一道油，好接着画。

　　柳乘风说，好像你做糖画时间不长，就有这么熟练的手艺，不简单！
　　雷小茵从糖摊边扯出一条小凳，请柳乘风坐：“这算啥手艺？几勾几画，就出来了。十天八天，就能学会，拜师都不用，在别人的糖画摊上看几天，回家照着练，一样可以挑担上街，哄娃娃的钱。”
　　雷面人在一旁讲，她是说得轻巧，抬根灯草。刚开始学的时候，蟠桃画成关刀，虾虾画成毛虫。倒多了，成糖疙瘩，倒少了，断线球了。有几天，人都要画成傻儿了！
　　日期：2013-05-16 08:22:56

　　柳乘风对雷面人说：“没有哪门手艺是轻而易举的，我看你们家小茵，是有慧根的。”
　　“柳师傅，我咋觉得自己傻拙拙的喃？我喜欢看你们演戏，经常等戏快完的时候，门口可以随便进了，就去‘铲戏锅巴’，看了很多次，也只哼得到一两句，捡不到一段完整的唱。你说我笨不笨？”雷小茵说。见这会儿没买主了，也不画糖画了，铜锅里的糖汁，就让它凝成砣砣。
　　柳乘风说，你不是矮子过河，咋会淹（安）心学？唱隔行戏，哼耍耍曲，会不会都无所谓，没哪个逼你。不像我们艺人，会唱的，吃戏饭，不会唱的，吃气饭。也就术业有专功。
　　“我真的喜欢唱戏，”雷小茵说，“啥时候你把我这个徒弟收了，就好了。”
　　柳乘风不置可否地说，我能不能动手画两笔糖画？其实他是长于丹青的，尤其是画兰草，绘画界的人见过后，都说像那家人。雷小茵起身让座，把铜勺交给他，用蒲扇对炉子煽了一阵，将炭火燃旺，已凝结的麦芽糖又重新熬稀。柳乘风突然觉得有站在高高的地方，要跳下去之感。铜勺很重，手上很僵。倒出糖汁，细如蛛丝，不成样子，多倒一点，又像打泼了墨，在白石板上成了鸡屎堆堆，赶紧用铜勺的底子去抹，三五两下，抹成了兰草，倒有点歪打正着，成了糖画摊上没有的品种。只是糖倒得太多了，比一条糖龙用糖还多。

　　有买主看见，直嚷：“我就买这个！就买这个！”本来这糖画摊上，就有转轮和不转轮两种卖法。转轮是为吸引买主，不转就卖，更加省事。但柳乘风戳笨，倒了这么多糖，就卖亏了。柳乘风直摆头：“就跟唱戏一样，一出马门，就开了黄腔。看来，还是隔行如隔山呀！”

　　散戏了，人已不多。雷面人父女收拾摊子准备回去。柳乘风问他们住哪里，雷面人说，三洞古桥边的沙河边上。柳乘风说，咋个写栈房写那么远？雷面人说，写啥栈房？自己用竹笆茅草搭的一个偏偏。柳乘风说，我住得不算远，不如你们把摊子担担，寄放到我那里，免得晚上穿城挑回去。
　　两父女欣然接受，跟柳乘风去了水井街院内。
　　最里面一间，正对天井的大套房子，还亮着灯，那是何金枝住的。柳乘风晓得，何金枝正在抽他的“倒床烟”。
　　何金枝鸦片烟瘾之大，是圈内有名的。因为唱戏红得早，红得久，原来是很有钱的，把一个儿子送去读了好学校，还买了两处房产。因为名气大，走到哪里，都有人烟饭两开，就把烟瘾整起了。每天三顿烟，已经抽掉了一处房产。老婆看这人无止境抽下去，刹不住车，将来必成烟灰，担心家产抽光，就断然与之离婚，分走一大笔钱，何金枝元气大伤。
　　现有这水井街的院子，也是他的。但已经今不如昔，过去就只住他一家人，房多人少，很欢迎柳乘风来住。那次阳县城隍会，明明柳乘风所在的笙歌班班主石老鹰要害他，柳乘风却来通风报信，虽然没通知到，但后来从徒弟徐清水那里晓得了详情，对柳乘风的人品，十分欣赏。柳乘风到成都唱戏，到处租房，他就让他住到水井街来了。那时，十几个房间的院子，就住何金枝父子俩，两个徒弟徐清水、李玉笛，加上柳乘风、柳驭风夫妇七人。自从经济吃紧，何金枝就将房间悉数出租，这里就成了个大杂院。

　　何金枝听到柳乘风回来，就睡在床上招呼：“柳师傅，来两口噻！”柳乘风像被开水烫了一下：“谢了谢了！我害怕沾那东西！”何金枝已经抽好烟，披衣坐起，隔窗说话：“你一个人，又不养家供口，攒那么多净钱干啥？”柳乘风说，我咋不养家供口？大哥得疯病要治，还有个嫂子，等我给钱花呢。何金枝说，你那嫂子不是见不得你吗？你大哥没疯的时候，经常挑拨你弟兄关系。现在你凭啥管她？柳乘风说，再怎么，也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哥疯了，更该管他们。何金枝说，听说你嫂子也要抽两口大烟，难道你还要管她抽烟？柳乘风说，她戒得了啥子？抽就等她抽几口。

　　何金枝披衣起来，将门一把推开：“你人好，也不能好成这样，成滥好人了！”一眼看见跟着来的雷面人父女：“啊，来客人了？”雷面人天天在戏园门口，也捏过何金枝演的白蛇、白鳝，就叫了声“何师傅”。何金枝知道了他俩是来寄放东西的，就说，已经打过二更了，再走到三洞古桥，怕要到三更去了，不如就住这院，正好有一间偏房，太小，租不出去。
　　雷氏父女当晚就住在水井街院里。

　　日期：2013-05-17 07:54:36
　　38．穿木头跷鞋，学小脚女人
　　睡到下半夜，“当，当，当，当，当”五声锣响，把雷面人敲醒了，看窗外漆黑，说声“打球啥五更嘛！哪个要你半夜报时？”翻过身，又睡着了。
　　当外面街上响起“买麻辣萝卜干”，“买大头菜丝丝”，“买菜豆花”的吆喝声时，只听院内一道门吱呀一声推开，有踢磕踢磕的怪声气在走路，好像是谁穿的木头鞋子。雷小茵起来推门一看，两个小年轻人都穿着木制的“三寸金莲”在走路。
　　大一点的徐清水，那三寸金莲像是已经穿熟了，飘风似的随便走，走路的姿势，比自己这个真资格的女人，还妖冶！他先把自己屋里的马桶提出来，又到师父何金枝房里去提马桶，然后一手一个，穿过瘦长的天井、通道，到外面的公用茅房去倒。小些的李玉笛，出门还在揉眼睛，三寸金莲穿在脚上，像喝了半斤跟头酒，走起来偏偏倒倒，手里拿个大斗碗，去买菜豆花。以便一会儿何金枝早餐的时候，要吃。两个娃娃，雷小茵都在“铲戏锅巴”时，看他们在台上演过扒扒生。都还是有几句台词的。明明是男的，却要穿着这么小的鞋走路，是有点遭孽！

　　住在三洞桥沙河边，两爷子平常是不吃早饭的。但雷小茵早上要起来烧柴涳饭，是带到戏园外，做中饭吃的，早上最多啃点锅巴打尖。看见小戏娃去买菜豆花，雷小茵心里一动，也在屋里拿个大碗去买：自己不吃早饭，不等于柳师傅不吃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