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和老林坚持尽快撤退，马佛念反对，现在坞壁百姓又分成主战和主逃两派，杨闵左右为难，老苏急得直跳：“坞主，快拿主意吧，逃的越早，就能逃得更多。”
　　老林从身边的一名坞壁士卒手中夺过粗铁刀：“坞主，粗铁刀根本砍不断索虏铠甲，我们的皮甲却像纸片一般，怎么抵挡如狼似虎的索虏？不能让我们的孩子送命。”
　　坞壁百姓看着年轻士卒的粗铁刀和褐色皮甲，支持撤入山中的意见占了上风，一起向杨闵请求：“坞主，逃吧。”
　　杨闵低头看着校场的上万百姓，他们的命运都操在自己手中，他走到马佛念身边：“佛念，我相信你，我们能守住吗？”
　　马佛念两撇胡须绞在一起，他从垛口摘下一支火把，高高举起，看清楚校场的百姓，目光由近极远，让人群安静下来，手指城下一位拉着儿孙的驼背老者：“这位老人家，请问，您从哪里逃来枋头坞？”
　　驼背老者回想起过去，目光灰暗：“葛荣去年自春及冬，围攻信都，冀州刺史元孚激励将士昼夜拒守，粮储既竭，外无救援，终于被攻破。葛荣逐出城中百姓，我们冻死和饿死大半，我的儿子和媳妇舍不得吃唯一的面饼，想方设法让我们祖孙三人到达枋头坞，他们却中途肌饿而亡。”

　　日期：2009-02-28　08:54:46
　　驼背老者说到这里泪水纵横，周围百姓都有类似经历，哭声已起。马佛念转向力主逃亡的老苏：“老苏，你从哪里来？”
　　老苏的目光仿佛消失在黑暗中，口气僵硬：“我本是定州屠户，索虏在那里烧杀抢劫，已经没有我们汉人的生路，便逃入左人城中，却也被他们攻破。”
　　马佛念斩钉截铁，大声反问：“我们不是没有逃过，索虏随即追来，抢掠我们的粮食和女人。我们要逃到哪里？我们还要逃亡多久？还会有多少亲朋好友在逃亡中被索虏杀死或者饿死？”
　　老苏无言以对，只能反问：“不逃怎么办？我们能打过索虏吗？”
　　马佛念手指北方，语气不容置疑：“能。大汉当年横扫漠北，索虏本就是我们手下败将，大汉对击败的胡人不打不杀，反而给他们最肥美的土地，教会他们铸造和灌溉，大汉皇帝还将宫中最美丽的王昭君嫁给匈奴单于，希望从此胡汉一家，不再相残。”
　　老林手柱拐杖，苍老的声音含着悲哀：“那都是三四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马佛念站到更高地方，拉高声音：“胡人趁晋室内乱，占据中原，汉人向南逃亡。他们并不罢休。一百五十年前，氐人苻坚亲率步兵六十万和骑兵二十七万大军南下，前后千里旗鼓相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逃？还是战？江南的汉人和我们一样，遇到同样的问题。”
　　校场中的百姓被马佛念的声音吸引，连老苏都睁大眼睛惊悸倾听，老林学识渊博，熟知这段历史，苍凉的声音顺着风声划破半黑的校场：“战。丞相谢安决意奋起抵御，晋帝任命谢安之弟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安之侄谢玄为先锋，率领训练七年的八万北府兵沿淮河西上，迎击胡人大军。”

　　老侯是屠户，不知道这些事情，向老林低声问道：“他们能打过索虏吗？”
　　马佛念感激地望着老林，听他声音嘶哑，替他继续说下去：“对，七万北府勇士到达淝水南岸，与九十万胡人大军对峙，他们能打过吗？谁也不知道，他们可能被击败，可能会战死，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但是，他们不能逃跑，一旦逃跑，汉人就将失去最后的土地。他们反而继续前进，谢玄率领八千勇士抢渡淝水，趁胡人军队后退之际，冒死发起猛攻。胡人军队全军溃逃，沿途不敢停留，草木皆兵，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晋军追来。”

　　马佛念将火把举起，照亮校场百姓，手指城墙城外：“今天，我们面临同样情形，逃跑还是战斗？如果选择战斗，我们将会有兄弟战死坞壁，老人会失去孩子，妻子会失去丈夫，孩子会失去父亲。但是，我们能够守住坞壁，保护父母和兄弟保护不在逃亡途中被截杀，保护姐妹和妻子不被索虏凌辱，保护房舍和粮食，使我们的亲人不被冻死和饿死。”

　　老苏仍然不舍追问：“可是我们能守住坞壁吗？”
　　马佛念快步走到城楼正中，手指脚下注满溪水的深壕：“我们挖掘长壕，加厚城墙，堆满石块，开凿护城河，训练坞壁士卒，我们做这些为什么？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打败索虏，守住我们的家园。老苏，你问我能不能打败索虏守住坞壁，我告诉你，能，我们能击败索虏，我们能守住家园。”
　　老苏还在犹豫，马佛念跳上垛口，手臂向城外一挥：“我们不但要守住坞壁，还要将这里变成索虏的修罗地狱，我们要他们在城下血流翻滚，尸横如山，魂飞魄散，再也不敢仰望汉人的战旗，我们才能逃离被杀戮的命运。”
　　日期：2009-02-28　18:44:50
　　老林听到这里，拉着小小苏向城下走去，拐杖撞地发出咚咚的声响，老苏在人群中追上几步：“老林，你去哪里？”
　　老林倔强走出校场，头也不回：“你们等我。”

　　杨闵终于下定决心抵御葛荣贼兵，望着校场中将信将疑的百姓，手按马佛念肩膀：“马佛念是杨忠的兄弟，杨忠是老坞主唯一的儿子，我相信他。佛念，你替我抗下这副担子，主持此战。”
　　马佛念当仁不让，大声分配人手：“如愿，你统领坞壁士卒用滚木、巨石和弓箭杀伤索虏，一旦云梯搭上城墙，用铁戟掀翻云梯，不使索虏登城。”
　　独孤如愿大声应是，马佛念望向宋景休：“大眼，你从坞壁士卒中挑出两百人，身披明光铠手持战斧，协助独孤守城，一旦索虏冲上城墙，立即反击，绝不能让他们站住脚跟。”
　　马佛念扫视一圈，说出自己的指责：“我居中指挥，大家按照旗帜、金锣和战鼓各司其责，令行禁止，不得有误。坞壁士卒初次作战，绝不能各自为战，不听调遣。”
　　马佛念还要吩咐，忽然看见一老一少端着着巨大铁锅向校场中慢慢移动，认出正是刚才下城的老林和小苏。小苏披挂褐色皮甲，腰间悬挂粗铁刀，百姓自动让开，两人缓慢走到校场中间，将铁锅向地上一扔，发出咣当的声响。

　　老林的脊背不再佝偻，双手拄起拐杖，深深喘口气，向城墙正中的杨闵喊道：“坞主，索虏四年前攻破左人城，我的孙女林林被索虏杀死，只留下我孤身一人。幸赖坞壁百姓相助，送衣送食，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坞壁再被索虏攻破，我怎么活得下去？留着铁锅还有什么用？坞壁防御万事就绪，仅缺铁石，孩子们没有铠甲护身和趁手的兵器，怎能与索虏搏杀？小猴子，将我这个铁锅融化，炼成铠甲和战斧，为林林和大苏复仇。”

　　杨闵拍着小猴子的肩膀，眼中含泪：“小侯，去我家里，把铁东西都拆下来，铁锅和铁犁，连夜熔铁锻造，能造出多少兵器就造多少。”
　　老苏猛地站起，向小猴子大喊：“你从坞主家出来就去我家。如果坞壁保不住，铁锅还有什么用？”
　　老林举动提醒坞壁百姓，携家带口准备逃亡的百姓和纷纷返回家中，校场中丁丁当当声音响起，铁犁，铁锅，菜刀被百姓带回来，扔在地面。不断增加的铁器堆积如同小山，小猴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坞主，够了，一口锅就能造出一副明光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