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墙上的布谷鸟钟正在报时，几个小人儿从小木屋里转到阳台上，齐声唱着那首著名的波兰民歌：
　　小杜鹃叫咕咕
　　少年把新娘挑
　　它的鼻孔朝天
　　一个也挑不中

　　小杜鹃我问你
　　为啥这样的骄傲
　　难道只能夸耀
　　你那华贵的绣袍
　　六点了，终于熬到下班的时候了。不知怎么的，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日期：2013-03-04 14:52:24
　　第二章好事多磨
　　（1）
　　起风了。
　　西北风呼呼呼的刮了整整一夜。气温陡然下降了十几二十度。香港冬天的来临常常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古先生在工厂上中班。下午三点开工，十点半下班。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发现卧室依然亮着灯，觉得有点儿不寻常。他太太怕冷，一到这样的天气，经常不到十点就去钻被窝的。

　　古先生没有开客厅的灯，借着卧室透过来的光，默默地摸出拖鞋来换上。只见他太太平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床上地上，报纸摊得乱七八糟。古先生的心“咚”一声，往下猛地一沉。
　　“股票大跌？”
　　“啊，回来了。”古太太的目光从天花板上转了下来，姿势仍然保持原样。她语调平淡，不带半点儿感情色彩的说道：
　　“下午美苹来电话，说小杏决定取消婚礼，她不嫁李国伟了。”
　　“什么！”正在慢条斯理收拾报纸的古先生，一听这话，吃了一惊。
　　“还有大半个月就是婚宴了吧？帖子全都发了。酒席的订金能退回多少？唉！亲友们会怎么想呢？”

　　“小杏在家大哭大闹。说是，现在的人打破了头去移民，自己反倒去找个穷留学生，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古太太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她竭力保持平静，可是语气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夫妇相处三十多年，古先生对太太高超的说话技巧已经有点儿麻木了。在机器房干了一天，他觉得嗓子眼里好象有个小毛刷，刺挠的很，就进厨房找水喝，顺便给太太也捎来一杯。他把床前靠背椅上堆着的衣服理了理，顺势坐了下来。虚着眼睛瞧了一下脸色铁青的太太，说道：

　　“唉，这婚事我一早就觉得有点儿玄。“他喝了口水，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小杏呢，家境工作都蛮不错。找个有绿卡的嘛，还差不多。这李国伟放着美加不去，偏偏跑到瑞士去留学。听说这北欧的居留最难了。他现在学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手，当然不会有公司聘用。申请不了工作签证，就拿不到居留。没有居留呢，就连香港都进不来。以后还得回到中国大陆申请单程证，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两个人的年纪可都不小了。”他喝了一口水，又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这是，学位学位没有，工作工作没有，票子票子没有。嫁人嫁人，连见个面，也要坐上十几个钟头的飞机。”
　　古太太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凤眼瞪得溜圆：
　　“屁话！她自己找得到，用我费这劳劲儿？绿卡绿卡！现在有绿卡的人，眼睛都在额角头。饭煮熟了，轮得到你吃？有也有，美国唐人街中国饭店的伙计，她又嫌人家乡下出来的，一副土包子样！她会愿意嫁过去端盘子刷碗碟？”
　　“大概是有点儿不服气吧。我们小晨在国内长大，倒是嫁了个洋人，拿了美国护照。大家表姐妹，哪能不比呢.”
　　“这就叫同遮不同柄，同人不同命。再者说了，我们小晨跟着我们在大陆，什么苦没吃过？好处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得吧。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提起自己的宝贝闺女小晨，古太太脸上的肌肉明显开始放松了。心里当然还在气外甥女不给自己面子，就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冷笑着说：
　　“谁叫她跑去抗日！公司里除了几个有老婆孩子的日本鬼子，还有男人吗？有！看大门的印度阿差。”
　　“巴基斯坦人!太太。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香港的印度人好多是有钱佬，哪用得着去看大门。”
　　“好我的老爷，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挑字眼儿？我看那，我还是早点儿去订机票吧，眼不见来心不烦。”

　　他们的女儿小晨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这是头一胎。女婿马克是个电影导演，怀里揣着本护照满世界飞，坐飞机好比坐巴士。古太太早已经买好了一大堆人参当归阿胶，随时准备飞去美国陪女儿坐月子。她很怕这帮年轻人的洋作风。月子里落下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电视上那帮洋婆子，娃娃刚落地，她们就喝冻果汁，杯子里的冰块儿还在叮叮当当的乱晃。哎唷！看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日期：2013-03-05 10:32:49
　　（2）
　　瞧太太的这股子劲头，古先生知道，再这样扯下去，一宿也别想睡了。他站起身来，拉开抽屉，找出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他一边儿挤牙膏，一边发着愁。心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只好把牙刷狠命地往嘴里一捣，暗暗地咒骂道:“吃饱了饭，不老老实实的呆着，做他妈的什么媒！”他是个十分爱干净讲条理的人，最怕的事情就是被人打破正常秩序，令他方寸大乱。
　　古先生烦归烦，依然按照往日的程序，把身体洗涮得干干净净。他拉开被子，准备熄灯睡觉。看见太太还坐着发呆，就劝她：
　　“你走了也好。唉，也难怪呀，自己既然有份不差的收入，那又何必嫁了人反倒要受苦。家中的房子又大又舒服，结了婚总不好意思还赖在娘家吧。”说着说着，他一拍大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哪个象我，一把年纪，还在为个鸽子笼吭哧吭哧的呢。”
　　“那是你自找！”古太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丈夫的自怨自艾。“人家都把你下放去修理地球了，你还呆在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等招安呢。听了我的话，咱们尼克松访华那年就申请出来。这会儿，花园洋房怕都住上了咧。自个奔来的，比啥都强！”
　　古先生一听太太又在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赶紧用被子把头蒙上。太太却不依不饶的接着翻旧账：
　　“光羡慕人家有啥用？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你们这些男人呀，一个个就像算盘珠，拨一拨，动一动。哼！要我说呀，还不如算盘呢，拨了都不动。倒说我们头发长，见识短。我看那，你们是头发跟见识一样短！”

　　古太太把电灯开关“啪”地一拍，气呼呼往往床上一倒，把个背脊对着丈夫。
　　“好了，好了，算我多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李国伟是你死党的儿子，小杏呢，又是你亲妹子的闺女。你这个男女双方的大媒人，自己揽回来的事儿，自家去摆平吧。我可是要睡觉了，明天上午还得去加班讷。没工夫再跟你胡扯了。”
　　“哼！家里哪桩事劳你大驾了？”黑暗中，脊梁对脊梁，古太太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她才不管丈夫加不加班的呢，自管自的唠叨着：
　　“这吴小杏也真是的，二十七八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古今中外的男人，那个不爱年轻貌美的，气不服管啥用？自己长得不出众，就不能不委屈求全着点儿。国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论人品，相貌，能力，那一点儿配不上你吴小杏？他妈说，在国内赶着给他做媒的一大把。就是因为那孩子说，不到国外见识见识，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有点儿太遗憾。一来二去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再说了，眼下他不就穷点儿吗？咬咬牙，再熬上两三年，博士学位一到手，那可就要功成名就，平步青云了。到那时候，可也就轮不上你吴小杏喽，年轻漂亮的排着队。你吴小杏再磨蹭上几年，一上三十——好，跟那个柳春业似的。”说道这儿，古太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转过身，捅了捅丈夫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