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开陈家大门的时候，陈小説穿着整齐，好像一直没有睡觉的打算，看见了我，还是吃了一惊，说：我不是让你明天过来吗？我说：我整夜都睡不着，预感着有什么事情，就连夜赶过来了！陈小説立刻把我迎进屋，看看外面，仔细关上门，说：冻坏了吧。说着就用温暖的小手在我脸上揉，边说：也不围条围巾！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看见陈老师的遗像前清香缕缕，又看见陈小説脸上干涸的泪痕，就说：又想陈老师了？陈小説点了点头，说：睡不着。以前夜里爸爸房间里的灯一直会亮到凌晨，我睡醒了就能看见，心里很踏实。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缓了缓气，说：好久没有看到了。这些天，每隔一个月我就会特别想特别想爸爸。我伸手拿起三根黄香，点燃了，拜过先师，插进香炉，回过头时，陈小説早已经是个泪人了。

　　等她稍微稳定一些，我说：心里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含泪笑着说：告诉你只能让你也跟着烦恼，有些事情只能独自承担。我听见她这样说，百感交集，说：你长大了！陈小説抿了抿嘴，把哭声咽了下去，说：以前每次想爸爸，就想着你在我身边，多少能够忍得住。可是今晚……她说不下去，泪水像决了堤的春水，蔓延了整个原野，吞吐着说：我就劝自己找点事情做。我就拼命收拾爸爸的房间。我就一刻也不敢想到爸爸。我就无意中找到爸爸的日记。我就……她说不下去了，睁大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从来没有看见这么美丽的眼睛，像是开光的夜明珠，一下子照进我的心里，照亮我的灵魂！比婴儿更清澈，比草原更辽阔，比落花更寂寞！如果不是放不下，为什么不在早上再给我发短信呢？为什么偏偏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迫不及待给我发来短信？我想着，被误会的酸辛瞬间被爱的酸甜冲刷干净，一把将陈小説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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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1-8-27 10:57:00
　　卷四十四：
　　我正在翻看着陈老师的日记，陈小説问我饿不饿，我立刻放下日记本，说：你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夜宵。谁知她一把将我按在座位上，笑着说：我来做。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你会做？陈小説刚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以为我要夸奖她，谁知说出来的话却是在怀疑她，她就立刻抬头瞪着我，说：不是你让我学的吗？哼！我当然记得，只是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很美，就没有解释，她就气呼呼地去了厨房。

　　陈老师的日记很难认，倒不是因为字迹潦草，而是因为整本日记本都是用小篆写的，一笔一划，认认真真，朴实大方，我只好翻着《说文解字》，读得很慢。日记中几乎没有私事，都是一些学术笔记，很多东西，就算我辛辛苦苦把小篆一个一个翻成简体字，也还是读不懂。1980年中秋节的日记是这样写的：又逢中秋佳节，与师兄赵柱拜访恩师关贤教授。教授以新出专著相赠。归来翻阅，颇多收获……

　　后面记载了陈老师的收获，此处略去不记。根据时间，不难看出这本专著正是指《西湖的另一面：金牛湖》，从后面陈老师夹叙夹议的文字中，也不难肯定就是这本书。如此说来，陈老师和赵老师对这些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在1999年年尾一篇没标时间的日记里，陈老师写道：政府正式启动对雷峰塔地宫的发掘，关教授邀请我一起参入。我虽是古典文献专业，却不知能否胜任发掘工作。在2001年3月13日的日记中，陈教授语气低落地写道：前日地宫顺利开启，共发掘60余件文物。其中有一本残稿，引起关教授的特别注意。夜间相访，教授兴奋地说起残稿，言下之意，残稿竟是可以佐证他的《西湖的另一面：金牛湖》专著观点的实物。我只顾恭喜，没料及悲从中来。昨天，由我负责修缮残稿，期间关教授来访。寒暄过后，他便告辞，而残稿却不翼而飞。我立刻被警方控制。直到今天才释放，而残稿居然是关教授偷了去。关教授一门心思研究学术，真是冲昏了头。

　　在接下来的几篇日记中，陈老师都会记上一两笔关教授的近况，合在一起，就很清楚了。关教授被警方控制，拒不交出被撕下的部分文物，警方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后来关教授获刑10年。在2003年的日记中，有一篇被墨笔涂抹，看不清全文，以我的专业知识，只认出几个断句：关教授来访……交残稿……密为保存……从这些零乱的记载中，我突然想到，原来陈教授的残稿是关教授所给！在接下来的日记中没有出现残稿的文字。不过最后一篇日记却引起我的思考，那是陈老师离世前留下的最后的手泽：一直以来，我以学术为生命，今日却怀疑了！有些事后的真相，还是不要深究为好！如今却要我如何抽身？叹叹。

　　最后一篇日记，我读了三遍，陈老师的无奈竟在其中。然而这是怎样的无奈呢？如陈老师所说，有些事后的真相，还是不要深究为好，我是应该继续探究下去，还是早日抽身为好呢？在学术真相和生命之间，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日期：2011-08-27　10:57:14
　　卷四十五：
　　陈小説沮丧地端着夜宵出来了。她鼓捣了这么久，我充满期待，一看，原来是一碗泡面，上面还飘着黑乎乎的东西，一问，才知道是煎蛋，她说：被我煎糊了。我说没关系。端过来一闻，这焦味且不去说它，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气味。看我皱了皱眉，她立刻紧张地说：我放了点醋。我说：你确定你只放一点点？她低下头说：手一抖，把半瓶都倒进去了。我笑着说：算你诚实。准备动筷子之前，问她：你的呢？她说：给你先吃。我傻冒一个，竟有些感动，就挥筷直下，一口泡面就进了我的嘴里！这是什么味道？我呼哧一口又把泡面吐回碗里，眼泪都出来了，望着她半天没有说话。缓过气来，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怪不得你不吃。

　　折腾了大半夜，最后还是我下了两碗面。这下她倒先顾自己吃了起来。我一边看她急促地吹气饥不择食的样子，一边起了隐隐的担忧。谁知她突然抬起头，一开口嘴里的面就纷纷掉到碗里，说：你怎么不吃？我说：看着你吃我就饱了。她哈哈笑了，说：我喂你吧。说着伸出两只筷子，插到我的碗里，笨拙地夹起面条送到我的嘴边。我看着，心里在笑，伸嘴过去，张开嘴巴却只是牙齿咬到了牙齿。原来她是故意捉弄我的，正弯着眼睛在笑。

　　因为上次陈小説帮我解开了关教授的诗，我便请她过来一起看残稿，谁知她却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说：我要睡觉了！我便没法，独自回到陈老师的卧室，细细研究起来。这残稿前面几首诗分别跟白堤、苏堤、杨公堤、阮公墩有关，在关教授的书中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些西湖上的人工遗迹，并非只是疏浚西湖，更是前人探宝不得所留下来的证据。那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黯然收。可叹潜龙无天日，明年荷花开依旧”这首诗是在写什么呢？真如赵老师在旁边标注的那样，是跟“楼外楼”有关吗？有一点可以肯定，楼外楼的确是取自“山外青山楼外楼”这句诗。如果这首诗歌仅仅是在感叹南宋的灭亡呢？

　　最后一首诗歌跟关教授的那首字谜诗风格很像，而这本残稿正是来自关教授处，我非常怀疑这首诗并非残稿原有，而根本就是关教授自己写上去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写呢？是因为出狱之后深知自己得病无法继续研究、又害怕无人破解残稿之谜，所以把残稿交给得意门生陈老师，希望他继续研究下去并写了一首提示诗在上面吗？我这样想着，马不停蹄地开始拆字合字。

　　“年年换肖如走马”，“走”跟“肖”合在一起，便是“趙”，也就是今天简体字“赵”。“家中无猪雪满架”，“猪”即是“豕”，“家中无猪”便是“宀”，“架”字便是“加木”，“宀”“加木”就是“宋”。头两句诗的字合在一起，便是“赵宋”，果然是说宋朝的事。但是接下来我遇到了困难。“江心钓月人迷渡，山头追日鹤衔霞。沉舟背岸结草庐，入眠向壁说梦话”这四句诗，我半天没有研究出来是哪四个字。看来关教授写给我的诗简单一些，而写给陈老师的诗难了很多。

　　日期：2011-08-29　15:06:55
　　卷四十六：